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聯劍風雲錄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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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壯志未甘消 徒嗟往事 豪情難自遣 又涉江湖 詩酒琴棋消永日,流年似水匆匆。春花爭似舞裙紅。繁華如夢幻,惆悵怨東風。 人近中年愁鬢白,卻嗟壯志成空。倚欄看到劍如虹。豪恬難自譴,高唱大江東。 ——調寄《臨江仙》 繡檻雕欄,綠窗朱戶,迢迢良夜,寂寂侯門。月影西斜,已是三更時分,在沐國公的郡馬府中,卻還有一個人中宵未寢,倚欄看劍,心事如潮。這人正是沐國公的嬌婿鐵鏡心。 沐家鎮守雲南,世襲「國公」之位,自明太祖朱元璋封沐英為「黔寧王」起,第二代就世襲國公,至今已是第七代了。現在襲位的國公名叫沐琮,在位已二十多年了,屢立功勳,當今皇帝為了籠絡他,雖然未升他的爵位,但因他先祖曾受封為王,特准他以國公的爵位擬王府的建制。沐琮一子一女,子名沐璘女名沐燕,鐵鏡心娶沐燕為妻,照王府的建制,尊稱郡馬。 按說做到沐國公的郡馬,富貴榮華,自是享之不盡,然而鐵鏡心卻總是如有缺陷,鬱鬱不歡。是嫌棄他的妻子嗎?不是。他的妻子沐燕,不但美若天仙,而與他才貌相當,性情相近,閨中聯句,月下彈琴,飛閣弈棋,花間作畫,說不盡的夫妻恩愛,韻事頻頻。然而就正為樣樣都太如意了,就每每令他臨風感嘆,嘆自己在富貴叢中,繁華夢裏,消磨了壯志雄心。 此際他獨倚雕欄,在花月之下,看那滿園佳木蘢蔥,奇花爛漫,不禁嘆口氣道:「在這郡馬府中,又過了第七個春天了。在這七年中我除了添多幾篇詩稿之外,還有什麼?」憶起少年時候在江湖上奔波的那一段日子,雖然是雨雪風霜,想起來卻別饒情味。驀然間,心底裏泛出一個少女的影子,他苦笑一聲,心中想道:「于承珠將我比作江南園林裏的玫瑰花,如今我雖然不在江南,卻何嘗不是點綴國公府的一朵玫瑰?」 忽然一縷柔香,中人如酒,鐵鏡心驀地回頭,只見他的妻子笑盈盈的已走到身後,鐵鏡心道:「燕妹,你怎麼還未睡?」沐燕笑道:「惦記著你,我又起來了。夜已三更,你為什麼還在賞月,嗯,你可是得了什麼佳句吧?」鐵鏡心苦笑道:「我近來漸覺詩才枯澀,寫來寫去,都不過是秋月春花,連自己看著也覺生厭了,那裏還想得出什麼佳句?」沐燕凝眸看他,過了半晌,幽幽嘆道:「鏡心,你可是有什麼心事麼?」 鐵鏡心道:「有你終生陪伴,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沐燕盯著他的眼睛,微微笑道:「鏡心,你在騙我!」鐵鏡心急道:「燕妹,誰不羨慕咱們是神仙眷屬,我,我豈有異心?」 沐燕一笑說道:「鏡心,你聽錯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你變心,只是這幾年來你也太寂寞了。只有我一個人陪伴著你,只有我一個人還可與你談談,你縱不言,我也知道你心中寂寞,過了清明,我和你到大理一趟,去散散心吧,你可以和我的師父談談,也可以探問一些朋友的消息。」 當代的第一劍客張丹楓曾教過沐燕三個月的武功,沐燕雖未正式拜師,面前背後,也總以師父相稱。張丹楓因為曾大鬧過皇宮,被皇帝緝捕,在江南站不住腳,故此避居大理的蒼山。大理那時已由白族的領袖段澄蒼為主,名義上仍歸明朝管轄,實則與獨立無殊。張丹楓與段澄蒼是好友,他避居蒼山,乃是出於段澄蒼的邀請。 鐵鏡心怔了一怔,不知妻子是否試探於他,過了半晌,苦笑說道:「張大俠與我也不甚投緣,再說,岳父是鎮守雲南的國公,咱們去訪他也有不便,以後再說吧。」話雖如此,他卻禁不住想起當年,在蒼山之下,洱海之中,與于承珠、葉成林等一大班人,月夜泛舟的情景。也就是在那個晚上,他察覺到于承珠對出身草野的江湖遊俠葉成林脈脈含情,而沐燕則對自己已深深有意! 沐燕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氣,我師父最看重葉成林,與你確是不大投緣。其實葉成林那能及你萬一?只怕他連詩韻也還未曾弄得清楚呢。于承珠姐姐也奇怪,偏偏會選上他。」鐵鏡心有點面熱心跳,他平日與沐燕談話,總是故意避開于承珠不提,但今晚談到大理,沐燕自自然然便想到于承珠,鐵鏡心看她神態,不像有心挑剔,隨口應道:「各人有各人的緣份,男女之間的情愛,本來就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沐燕眼珠一轉,微微笑道:「是麼?」頓了一頓,忽又說道:「可惜于承珠不在蒼山,聽說她結婚之後,隨著夫婿四方飄泊,一直到現在還是居無定所,也沒有音訊捎回來。璘弟上月偷偷上大理去見師父,前幾天才回來,我還沒有問他,不知他可有承珠姐姐的消息?」 正在說話,忽見有一個人匆匆走進花園,鐵鏡心笑道:「說曹操,曹操便到,你看,那不正是璘弟來了?」沐燕奇道:「半夜三更,他跑來何事?」但見沐璘興沖沖地跑上樓來,大聲叫道:「姐姐,姐夫,我告訴你們一件大消息!」沐燕道:「你總是大驚小怪,呀,你這孩子脾氣幾時才改得了?」沐璘面紅紅地叫道:「這回絕不騙你,真是一件出人意外的大消息!」 沐燕道:「是爹爹責罰你麼?」沐璘氣道:「姐姐,你總是歡喜將我取笑。」沐燕道:「你偷上大理,爹爹不罵你麼?」沐璘道:「爹爹不大高興,卻也沒罵我。你當我還是小孩子麼?嗯,姐姐,你別打岔好不好,這回當真是一件極大極大的消息。」沐燕笑道:「大理怎麼樣?」沐璘道:「那是震動天下的大消息!」 沐燕將信將疑,喚他進房中坐下,道:「好,你說吧。我倒要聽聽什麼事情足以震動天下!」沐璘道:「當今皇帝上月駕崩了!」沐燕噗嗤一笑,說道:「死了一個皇帝,有什麼了不得?大驚小怪!」轉過頭對鐵鏡心道:「不過這消息若是承珠姐姐知道了,她倒是該高興的。」于承珠的父親于謙,是一個大忠臣,曾挽救過明室的危亡,其後卻被皇帝枉殺,故此沐燕有此一言。 沐璘氣得滿面通紅,道:「姐姐,你還沒有聽我說完呢!」沐燕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熱茶,道:「你說。」沐璘道:「皇帝死後,太子馬上即位,改元成化,從今年起,就是成化元年啦。」沐燕一口熱茶噴了出來,笑道:「老皇帝死了,當然要有一個新皇帝登位,新皇帝登位,當然要改年號,這有什麼奇怪的?這怎麼能說是震動天下的大消息?」沐璘嚷道:「我還沒有說完呢,你再打岔,我不說了!」沐燕換過個茶杯,再呷了一口熱茶,道:「璘弟,沒有噴濕你的衣裳吧?我不打岔了,好,你說,你說!」 沐璘說道:「新皇帝即位,這消息直到昨天才傳到府中。」沐燕道:「咱們雲南,僻處邊陲,重山相隔,交通不便,從京師來的驛報,一個多月就到,已算得是很快的了。」沐璘道:「我不是說這個,你聽著呀。」沐燕笑道:「我是聽著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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