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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就是大師兄!」柳夢蝶在低著頭微嘆!她避開了左含英緊盯著的眼光。

  「哦!大師兄!」左含英驚詫地叫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是的,他能說什麼呢?他不能反對師妹去接近大師兄,他又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悲痛,他驀地回跨了身,匆匆地跑了,連一句交代的話都沒有。

  第二天早晨,柳夢蝶接到了一封信,那是左含英留給她的。左含英告訴她:他不能在通州耽下去了,他也不希望再見到她。他告訴她,他今天一早趕回天津去了。末了他祝她和大師兄幸福。

  前塵往事,都上心頭,柳夢蝶昨晚雖好像下了極大「決心」,但她其實卻是捨不掉左含英的。她讀了左含英那封幽怨異常的信後,本來就已不大平靜的心潮,更激起了極大的波浪,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想哭,但哭不出來!

  劉三姑以前的話語突然在她耳邊響了起來:「你到底喜歡誰呢?」她現在明白了,她喜歡的畢竟是左含英,儘管她故意冷淡他,但他一走卻就給了她如許悲痛!這悲痛就是她愛左含英的明證。

  她也漸漸明白,她對大師兄的情感是哪一種情感了,那不是真正的愛情,那只是一種「憐憫」。自從在大青山畔那一晚,大師兄傾吐心情之後,她和大師兄相處,就一直覺得不大自然,一直覺得好像有一塊石頭壓在自己的心上。

  她又有一種害怕的預感,左含英這一去會怎麼樣呢?她怕他在受了一個重大的創傷後,沒有氣力抵禦當前巨大的風暴。比如他碰到和強敵拼鬥時,他還能夠像以前那樣機靈和有勇氣嗎?「這一個任性的孩子!」她有點怨起左含英來了。

  有一個思想,驀然又湧上心頭:她要「保護」他——左含英。她覺得大師兄好像一棵大樹,已經可以獨自抵禦風雨的了,而左含英不過是一枝嫩條。

  柳夢蝶的心情就是如此複雜而又容易激動,她突然止了哽咽,匆匆地收拾行囊,佩上青鋼劍,藏好牟尼珠,她也跟踪左含英趕到天津去了。她什麼人也沒有告訴,只簡簡單單地寫了兩張字條,通知劉三姑和婁無畏。

  柳夢蝶趕去天津的事,且先按下不表。婁無畏當天晚上,也是整夜無眠!不過他在哀傷中卻又有著欣悅,他在左含英回來的前夕,畢竟是下了決心退出了,他喜悅他能夠有一份俠客的「慷慨」,不因自己的原故,去妨礙師弟師妹的幸福。

  但這天晚上,他先接到左含英的信,跟著又接到柳夢蝶的信,左含英的信祝賀他和師妹的「珠聯璧合」,同時說明自己從此要學他那樣飄流江湖,請大師兄原諒他不辭而行,也請大師兄原諒他從此不再和他見面。柳夢蝶的信很簡單,只是寫了幾行字告訴他:她去了天津。

  這兩封信給予婁無畏很大的不安。「為什麼師弟這樣誤解我呢?」他後悔自己傷害了師弟師妹的心。他想了又想,突然間也作了一個決定,他也要趕到天津去,當著師弟師妹,解釋明白。他願意撮合他們的婚事。他遂正式告知李來中,說有要事非到天津找他的師父不可。李來中本來是要留住婁無畏的,可是經過昨天他們暗中「犯勁」(不和)——他要進北京,婁無畏的面色很是難看,李來中也很不高興,他見婁無畏這一說,還以為婁無畏是和師父一道,反對他的計畫,就也冷冷淡淡地說道:「你既然不願在通州住,我也不留你了,但願咱們能在北京見面。」

  婁無畏辭過李來中,遂匆匆趕道,急急追踪,一路上但見頭裹黃巾、腰纏紅帶的義和團,絡繹往來,如洪流,如巨浪,他也不禁心中感動。

  這天傍晚時分,他已趕到天津。其時已是城門深鎖,守衛森嚴。他不願驚動守城的義和團,遂擇一處僻靜之地,暗覷無人,一湧身,就輕飄飄地上了牆頭。這也是他怕「麻煩」,恐防耽擱了時間。

  哪知他想避「麻煩」,「麻煩」卻來找他了。他上了牆頭,正想下躍之際,驀地有衣襟帶風之聲,來自身後,他久經大敵,不往前闖,反向後退,往旁一縱,竟再退出城外。這也是婁無畏自知犯了紀律,不願引起衝突。

  哪知來人還是不饒,他竟似斷線風箏一樣,直跟著婁無畏身後落下,一面喝道:「什麼人敢偷進城內?」說話之間,已是掌風颯然;朝婁無畏肩頭按到。婁無畏急滑身卸步,「漁夫曬網」,丹田一搭,氣達四梢,雙臂一抱,右肘微抬,這是擒拿法中的「拆」法,婁無畏之意不在傷人,只求解拆。

  哪知來人身手竟是不凡,他剛一現肘,敵人竟微笑一聲,疾如星火地用了左手「白鶴亮翅」,右掌向婁無畏中盤一揮,婁無畏急塌腰吸腹,急急後退時,來人已跟踪而上,「斜掛單鞭」,往下一沉,右掌立刻往下一切。

  婁無畏見來勢甚兇,不願硬接,急展開獨孤一行所傳身法,身形平地拔起,真如巨鷹掠空,飛掠出二三丈外。

  婁無畏本待道出身份,消除誤會,但他見來人,一連用了兩手太極拳法,竟是非常純熟,敢情有了八九成火候!他心中暗暗驚訝,怎的在此時此地,會遇見一位太極名家!這身法手法,和自己的師父完全一模一樣。自己就不知道,除開師父柳劍吟外,怎的同門中還有如此人物?師叔丁劍鳴也不過如此,如果是他教出的,怎能有如此純淨功夫?如果不是他教出的,這人又究竟是跟誰學的?

  婁無畏心中暗暗猜疑,故意不先說出身份,也立意不用太極本門功夫去應會,他暗想:且先用八八六十四手擒拿法試試他再說。

  來人見婁無畏身手不凡,也自驚訝!他深恐誤傷了同道,這時雖已跟踪撲到,卻先不出手,再喝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趕快說出,以免自誤!」

  哪知婁無畏並不答話,竟把門戶一立,雙拳一抱道:「你未問青紅皂白,一上來就是急三招,俺倒看看你有多大能為,如此放肆!」

  來人見婁無畏並不理會,竟自挑戰,心中也不禁暗氣,他又懷疑婁無畏是敵方奸細,更是留神,遂憤然說道:「偌大一個天津城,俺就不曾見過有如此霸道的,若任你隨來隨去,莫不叫江湖人物看輕了守天津的義和團弟兄。俺也沒多大能為,但也不能讓你這樣放肆!」說罷把門戶一立,就待交手。

  婁無畏存心試技,也就不再客氣,馬上走行門,邁過步,拉開式子,雙臂箕張,狠狠前撲。他用的是獨孤一行所傳的大擒拿手法,只見一派兇猛獷厲,手腳起處,全帶勁風。

  那來人竟不知婁無畏是什麼家數,說是劈掛掌又不像劈掛掌,說是擒拿手又不像擒拿手。原來那是獨孤一行就鷹爪門的擒拿手,加以改變,獨創出來的。來人資歷尚淺,如何知道?

  但來人雖然暗暗驚奇,卻是毫不害怕,他的太極功夫,原是以靜制動,就勢破招的,不管你是何家何派,他都緊守著「敵不動,己不動;敵一動,己先動」的秘訣對付。

  他不管婁無畏如何兇獷,竟是沉著應付,寸步不讓。只見他身形展開,真是靜如山嶽,動若江河,吞吐如意,收放自如,太極掌法,竟是十分純熟。只見兩下子一換上招,閃、展、騰、挪,一攻一守,都是乍沾即合,進退閃避,都是中規中矩,兩人誰都討不了便宜!

  這一動上手,約有三五十招,功夫可就有點分出高下了。婁無畏雖然攻勢勁疾,一派凌厲,卻竟討不了好處,反而有好幾次幾乎給他的太極掌制住,不是變招得快,閱歷又深,差點就吃了虧!

  本來婁無畏的功夫和來人原就不分上下,若論經驗,還是婁無畏略勝一籌,如何他反會處在下風?原來婁無畏因為看出來人是太極門的名手,存心較技,所以完全不使出自己太極本門的功夫,只以獨孤一行所授的八八六十四手擒拿手來對付。

  獨孤一行的大擒拿手和柳劍吟的太極掌本來也是功力悉敵,可是婁無畏學大擒拿手,不過五年,而太極掌則有十幾二十年功候,如今只用五年的功候來對付也有十幾廿年功候的來者,自然免不了有點相形見絀,婁無畏平日對敵,都混雜兩家之長,所以特別厲害,而今連一丁點的身法手法,都不敢露出是太極門的來,等於把本領「封閉」了一半,如何能不落在下風?還幸他基礎極佳,大擒拿手法,雖欠火候,也已得獨孤一行所傳的十之七八,所以還沒有吃什麼大虧。

  婁無畏心想,再這樣打下去,難保不會落敗,他想這玩笑也開得夠了,不如給他戳穿了吧。他主意一定,突地身形手法一變,也使出了太極掌法來,一下子用了「玉女穿梭」「如封似閉」「三環套月」「登山跨虎」等幾手掌法,一式一式,滾滾而上。揉身進掌,一招一式,都顯出他的太極功夫,也差不多到了爐火純青之境!

  婁無畏這一變招,來人不禁大吃一驚!急急縱身躍出圈外,把勢一收,問道:「你原來也是太極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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