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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當下婁無畏再詳細地向他師父報告敵人夜劫柳家的經過,說到柳大娘獨戰群凶,終於受到內傷,成了殘廢時,他面色發青,惶恐地說道:「總怪弟子來遲了一步!」

  柳劍吟驀聞惡訊,身子微顫,倏地站了起來,恨恨地說:「敵人竟這樣可惡!」但隨即又安慰婁無畏道:「無畏!這不幹你的事,虧是你來,不然更不得了!好徒弟,我真還得感謝你!」他停了一停,又急急地問道:「那麼你的師妹蝶兒呢?是不是也跟她的娘去了山西?」

  婁無畏一聽此問,倏然變色,訥訥地說:「夢蝶和含英都隨弟子來找你老,但,但……」他說著說著,滿面流汗,面色發青,霎時間一個生龍活虎似的人,變得精神憔悴,兩目無神。柳劍吟驚愕地迫視著他,正待問時,他已微哼一聲,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師父請罪:「是弟子不才,不應讓他們長途跋涉,江湖冒險!是弟子本領不濟,不能衛護師妹師弟!師父,弟子們栽了!一入河北境便中敵人埋伏,師弟、師妹都走散了!」

  這一個消息比剛才的惡訊更令柳劍吟傷痛,他一生就只是這一個女兒!他急痛攻心,面色倏變,猛地一腳朝前面的一塊石頭踢去,直踢得石片紛飛,立刻鬚眉皆張,頓足嚷道:「這!凶徒到底與我何冤何仇?如此相逼!」獨孤一行與雲中奇急忙過來架住,勸柳老拳師暫收急怒,再聽詳情,鐘海平也過來扶起了婁無畏,對柳劍吟說道:「你先別著急,聽聽無畏的,你看你把你的徒弟嚇成了什麼樣兒?江湖風浪,本就尋常,令千金也不是尋常女子,怎見她逃不脫虎口?少年人歷練歷練,也是好的,你我不都是經過大風大浪,還不是都活到現在?」他口裡嘮叨著安慰柳劍吟,一面催婁無畏道:「你說下去吧,你師父怪不了你的。」

  事已至此,柳劍吟急也沒用,他再回過頭來,把住婁無畏的手道:「孩子,我不怪你,你說下去!」

  當下婁無畏含淚顫聲說道:「弟子無能,闖了這大亂子,您說是怪我,也是該當,師父你不知追那些凶徒多氣人,打退了一批,又是一批,好像『冤鬼』一樣的死死相纏。」

  原來當日婁無畏和柳夢蝶、左含英三人,匆匆引劍北上。柳、左二人都是初涉江湖的孩子,婁無畏自不能不加倍小心,偏偏柳夢蝶又是那樣嬌戇,完全不把江湖風浪放在心頭;而左含英那孩子,又只知跟住他的師妹,也不理會江湖險惡。而這三人,一個是粉雕玉琢的少年,一個是明豔秀麗的少女,一個是威武魁梧的壯漢;鐵騎飛騰,風塵俠影,特別容易引人注目。他們還沒有出山東境,已經給人暗暗綴上了。

  出事那天,他們剛剛出了山東境,想趕到河北武邑投宿,偏偏中途遇了一陣驟雨,歇了一會,至到黃昏時分,還未望到武邑城。婁無畏心中著急,忙叫他的師弟師妹們策馬馳驅。婁無畏騎術極精,跑了一會,已把柳夢蝶和左含英拋在後面,他只好不時勒緊韁繩,等待他們,誰知他們卻總不肯趕上,婁無畏回頭一顧,見他們談得正歡!左含英在馬背上口講指劃,似在逗柳夢蝶說笑,他們兩人是想反正今晚能趕到武邑縣城,晚一點又有什麼緊要?

  婁無畏見這情形,倒不好催促,在他心目中,還是把師妹當做小孩子,可是這「孩子」已不是綠樹上的嫩芽,而是含苞待放的蓓蕾了。一路上,柳夢蝶倒天真爛漫得很,時時要向婁無畏問這問那,要他講江湖的經歷,武林的傳奇,和各派武功的秘奧;而左含英每當她的師妹去纏師兄時,面上總有點怏怏之色,倒弄得婁無畏有點不好意思。因此他現在瞧著他們,倒不便催促,也不便勒馬等待他們,只好和他們保持著一段的距離。

  行行重行行,不覺暮靄蒼茫,寒鴉噪樹,行不多時,武邑已隱然在望。婁無畏心想:「只要一趕到郊區,見到人家,今天就算對付過去了。」哪知心念方動,迎面的山崗,已疾風迅雨地飛竄來幾騎健馬,「吧吧」連聲,半空中飛過了幾枝響箭,婁無畏愕然拔劍,當頭一騎已飛馳至跟前,其餘三騎,竟斜刺地沖截出來,把婁無畏和左、柳二人分開兩處!

  婁無畏驀然一驚,不待拒敵,便先回救,他一撥馬頭,一躍數丈。哪知馬蹄未落,暗器已來,婁無畏將劍一掄,「劍斬連環」,迎著暗器來處揮去,可是護了人,卻護不了馬,那匹健馬已厲聲長嘶,雙膝下跪,婁無畏急在馬背上一縱雙肩,身軀隨著劍鋒,「神鷹展翼」,斜刺裡飛掠出三丈開外。

  但就在這瞬息之間,婁無畏因坐騎失事,略阻了一阻,侍他棄馬飛掠出去時,背後已如斷線風箏似的,緊跟著一人,兵刃劈風之聲,已從腦後箍到!婁無畏回劍一擋,叮噹一聲,竟在蒼茫暮靄之中,濺起了幾點火花,敵人的腕力竟自不弱!

  婁無畏凝神一看,只見斜刺裡沖來截擊自己的敵人,年紀約在五旬開外,紅面赤須,手使一支三尺多長、黑漆漆的判官筆。雙筆交叉,立的是「猛虎伏樁」門戶,劍拔弩張,神態傲慢。

  婁無畏心念一動,爛銀劍「舉火撩天」,也擺了一個以守代攻的門戶,先不進招,卻「咄」的一聲喝道:「俺道是什麼人物?原來是胡虜的奴才,胡一鄂『大衛士』,失敬失敬!你們的伎倆,俺早已領教,你們這群奴才,就只懂得聚眾圍毆,真教你們丟盡武林的臉!」

  其實婁無畏並不認識胡一鄂,但他一見來人使的是外門兵器判官筆,早已料到了幾成。他又從蒙永真袋中,搜過胡一鄂的書信,因此給他一猜便著,先行喝破敵人來歷。

  敵人給他喝破,微微一震,但隨即哈哈大笑道:「俺就是胡一鄂,你待怎的?俺也只憑手中雙筆,對你一柄長劍,你有本領便闖過去!」

  胡一鄂說完,手中筆猛的一沉,「猛虎伏樁」式往下一錯腰,筆桿挾風,便往婁無畏的劍口砸去。判官筆是精鋼打就的硬兵器,婁無畏不敢被他砸上,也將劍往下一沉,腕子一震,爛銀劍已避招進招,「饑鷹搏兔」,猛地便朝他的面門剁去。胡一鄂喊了聲:「好傢伙!」左腳往外一滑,一個「怪蟒翻身」,身軀隨著由右而左,一個盤旋,又疾風似的欺到跟前,「雲龍三現」,雙筆展開了精熟的招數。

  那胡一鄂正是廿多年前,計誘丁劍鳴的蒙面衛士之一,他的武功還遠在蒙永真之上。蒙永真等夜劫柳家,吃了大虧,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王再越等漏網逃回,急急飛報。胡一鄂一聽,心傷把弟慘死,不由大怒,急急趕來,他可是真的要和婁無畏拼命。

  胡一鄂的判官筆,確是得自真傳,更兼他幾十年的水磨功夫,比鬥丁劍鳴時更為厲害,只見一使開來,劈、砸、撥、打、壓、剪、捋都極沉著迅捷,倏上倏下,忽左忽右,專向婁無畏三十六道大穴打來。

  婁無畏一聲狂笑,也展開了他的太極劍十三式,雜以獨孤一行獨創的「飛鷹迴旋劍法」,進攻退守,起落盤旋,身形招術,全有精湛的造詣,饒是胡一鄂心狠手辣,也兀自傷他不得。

  兩人這一對招,正是旗鼓相當,若論招數精奇是婁無畏稍勝一籌;叵論功力深厚,是胡一鄂略占勝算,可是婁無畏心懸師弟師妹,他邊打邊偷空回顧,只見師弟師妹已被圍往,而且竟是被截成兩處,不能兼顧!

  還幸胡一鄂這次匆匆趕來,隨來的好手沒有幾個。除他之外,就是最先跟他一同露面的三人,比較上得臺階,其他後來湧現的一二十騎都是平常腳色。但憑他們這麼多人去對付柳夢蝶、左含英,還是綽綽有餘,顯占上風地位。

  婁無畏這一急非同小可,待回身反撲,卻又被胡一鄂拼命纏著,論輕功,論技業,兩人都差不多,婁無畏竟自逃不了圈子,反而因為心中躁急,遇了好幾次險招。

  苦鬥多時,再看師弟師妹,已經和那夥人打得翻翻滾滾,直打進身旁黑壓壓的樹林之中,沒了蹤跡。此時只遙聞叱吒之聲,不見雙方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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