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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第四十五回 覆雨翻雨淆黑白 含沙射影害英豪

  牟滄浪繞著彎兒,把話說到這裏,段克邪方始恍然大悟,把眼一看,只見史朝英正靠著牟世傑的肩膊,淚珠兒在眼眶裏打轉,裝出一副又是氣憤又是可憐的樣兒。

  段克邪急怒交加,大叫道:「史朝英,你、你在叔父面前造了我一些什麼謠言!」牟滄浪驀地大喝道:「你不要臉,她一個婦道人家可還要臉。說出來汙我的嘴!論理你犯的罪比賀蘭蒙等人更重,姑念你年幼無知,你就領受同樣的處罰吧!」他一口氣把這些話飛快的說出來,簡直不容段克邪有插口分辨的餘地,話聲來了,倏地便一掌向段克邪拍來。用的正是處治剛才那三個妖人的手法,要廢段克邪的武功。

  段克邪怎肯甘心,身形一晃,疾忙躲過一邊,饒是他躲閃得快,掌風掠過,已是刮面生痛。牟滄浪一掌不中,更是生氣,喝道:「好,我倒要領教你這一門的輕功了!」聲到掌到,掌力排山倒海而來,竟似凝成實質一般,段克邪在他掌力籠罩之下,身形阻滯,輕功大大打了折扣。

  第二掌閃過,眼看第三掌堪堪就要打到段克邪身上,辛芷姑大怒喝道:「住手!」拂塵一揮,替段克邪消去了牟滄浪的幾分掌力。段克邪這才得以脫身,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十幾步,兀是未能穩住身形。

  辛芷姑給段克邪解了圍,可是她自己被那掌力一撞,也禁不住身形搖晃。辛芷姑一不做二不休,無情劍倏的出鞘,疾刺牟滄浪的掌心,以防他掌力續發。牟滄浪:「你這婆娘好沒來由,你是什麼人,也來多管閒事?」錚的一聲,化掌為指,彈開了辛芷姑的長劍。這還是他手下留情,不想把辛芷姑傷了,所以只用上五六分勁力,否則辛芷姑的「無情劍」早已脫手飛去,虎口只怕也要裂開。

  牟滄浪一指彈開了辛芷姑的無情劍,身形如箭,立即又趕上了段克邪,辛芷姑大叫道:「克邪,他不講理,你就不能還手嗎?」段克邪道:「牟叔叔,你不容分說,請恕小侄無禮了。」反手一劍,迎截牟滄浪的手掌。

  段克邪的本領比辛芷姑尚稍有不如,比起牟滄浪來,當然差得更遠。可是在他手中的是一把斷金削玉的寶劍,劍法雖不及辛芷姑奇詭,出手卻快如閃電,比辛芷姑迅捷得多。牟滄浪也不能不有些少顧忌,那一掌不敢打實,當下退開一步,掌勢斜掠,衣袖一揮,以劈空掌力蕩開段克邪的寶劍,跟著以「流雲袖」的獨門武功,反手又拂散了辛芷姑的拂塵。辛芷姑正要再度出劍,只聽得牟滄浪已在說道:「且慢,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要講什麼理?」

  辛芷姑冷笑道:「你問問你這位賢侄媳,我是她的什麼人?」史朝英作出一副委屈的神氣說道:「師父,你不認徒弟,徒弟還是認你的。」牟滄浪怔了怔道:「哦,你是朝英的師父?你為何不認她了?」

  牟世傑怒氣沖沖地說道:「辛芷姑,你強迫朝英拋棄丈夫,朝英不肯依從,你就把徒弟當作仇人了!朝英,她不認你,這樣的師父你又何必認她?」辛芷姑也是怒氣沖沖地道:「朝英,你不必假裝臉皮薄不好意思說了,我替你說了吧,是你勾引段克邪,段克邪對你不理睬,你就含血噴人,倒過來說他勾引你了!牟滄浪,這不肖丫頭是不是在你面前這樣誣蔑段克邪的?」他們兩個人都趕著說話,各說各的,牟滄浪都聽進了耳中。

  牟滄浪呆了一呆,聲音冷澀,說道:「什麼,竟有這樣的事?」這句話說得含混不清,也不知他指的是辛芷姑還是牟世傑所說的「這樣的事?」

  史朝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說道:「師父,你老人家一心要嫁空空兒,當然是要幫他師弟的了。這也罷了。但你迫我拋棄丈夫卻為何來?是不是也為了討好空空兒的師弟?你徒弟但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恕我決計不能從命!」語氣之間,隱隱含有辛芷姑迫她改嫁段克邪的意思。辛、段二人都是氣得七竅生煙,急切間竟說不出話,牟世傑顏面盡喪,惱羞成怒,喝道:「辛芷姑,天下竟有你這樣不要臉的師父,幫著外人,糟蹋徒弟。你再胡說八道,朝英認你為師,我牟世傑的寶劍可認不得你!」辛芷姑大怒喝道:「住嘴!天下竟有你們這樣一對無恥夫妻!」身形一展,跑過去就要打史朝英的耳光。

  一來是先入為主,二來是疏不間親。牟滄浪畢竟是相信自己侄兒侄媳話多一些,當下大袖一揮,攔住了辛芷姑的去路,冷冷說道:「你待怎麼?」辛芷姑雙眼一翻,道:「你又待怎麼?」

  牟滄浪道:「我不能偏聽一面之辭,但你的話總是較難令人入信。我的侄兒是個堂堂的綠林盟主,他的妻子怎樣下賤,也不至於,不至於——」他是長輩,這「背夫偷漢」四字卻不好意思在侄媳的面前來說,何況他本來就不相信。當下「哼」了一聲接下去道:「朝英雖是你的徒弟,但這種有玷閨閣的言語也不應出於師父之口!」辛芷姑冷笑道:「你這還不是偏聽一面之辭?哼,你倒要教訓起我來了!」

  牟滄浪衣袖一拂,說道:「不敢。朝英是你徒弟,你要怎麼作踐她,我也只得由你,但請你站遠一些,別汙了我的耳。克邪是我小輩,我要教訓他,你也管不著!」說罷,撇下了辛芷姑,舉掌又要廢去段克邪的武功。

  辛芷姑冷笑道:「你不過指點了他幾句內功口訣,就以長輩自居,要廢他的武功,你侄媳的所有本領都是我教的。如今師徒之義已絕,我要廢她武功,你是更管不著!」趁著牟滄浪掌擊段克邪的時候,倏地撲出,話聲未了,已到了史朝英眼前。

  牟世傑一劍刺出,辛芷姑拂塵一展,蕩開他的劍尖,唰唰唰連環三劍,殺得牟世傑手忙腳亂。史朝英嚇得慌了,連忙叫道:「叔叔,叔叔!」其實,她夫妻合力,即使打不過辛芷姑,辛芷姑也不易取勝,實無須慌忙呼救。只是她深知師父的辣手,做徒弟的本能害怕師父,豈敢與師父過招。

  牟滄浪喝道:「你們退下!」聲到人到,衣袖如利刃一般的剖下,隔開了辛芷姑、牟世傑。辛芷姑冷笑道:「怎麼?你廢段克邪的武功,我廢史朝英的武功,兩不相干!你又來多管了?」

  牟滄浪面色鐵青,說道:「史姑娘是你徒弟,但她嫁到牟家,就是我牟家的人,你要辱罵她,我還可以勉強容忍,你要傷她,那可不行!好,你不是要較量我扶桑島的武功嗎?那就讓你開開眼界吧!」衣袖捲出,辛芷姑無情劍一招橫削,碰著他的衣袖,鏗鏘有聲,竟似碰著硬物一般!

  辛芷姑本是「圍魏救趙」之策,引開牟滄浪,好讓段克邪逃跑的。她料想牟滄浪不敢無理殺她,至多是敗在他的手下,那也不算恥辱。

  段克邪兩次得辛芷姑援手,卻怎肯拋下了她,讓她單獨去對付牟滄浪,當下朗聲說道:「叔叔不肯饒恕我們,請恕小侄無禮了。」寶劍一招「星漢浮槎」,劍花朵朵,遍襲牟滄浪背心的九處大穴,他因為牟滄浪的武功實在太高,不能不使出最狠辣的本門刺穴劍法,才可以解辛芷姑之困。

  段克邪的刺穴劍法當然傷不了牟滄浪,但卻激怒了他,反手一掌打出,冷笑道:「好呀,你的本領練得很高明了,不必我再指點你了吧?那你也不必再尊我前輩,咱們就當作平輩過招,認真的較量較量吧!」他這一掌打出,掌力已用到了七成,當真是非同小可!

  幸而段克邪輕功超卓,於間不容髮之際,閃開了正面,但被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所震,雖然只是接了偏旁掌勢,胸口也似突然受到了重物所壓一般,隱隱作悶。段克邪要運氣護身,已是不能分辯。

  辛芷姑喘過口氣,連忙運劍疾攻,牟滄浪分出一掌迎敵,對段克邪的壓力稍減,但掌劈袖拂,如刀如劍,仍是凌厲非常!要知他說出了「當作平輩過招」這樣的話,那就是不再手下留情,可能不只廢去段克邪的武功,甚或要取他性命的了。

  段克邪迫得全神應付,輕靈的袁公刺穴劍法既是抵敵不住對方剛猛的掌力,便轉而使出鐵摩勒所授的「龍形六十四劍」,這套劍法不及袁公劍法精妙,但卻剛猛無倫,以剛敵剛,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可以立定腳跟了。但牟滄浪也因此更為惱怒,出手越見凌厲。

  辛芷姑本領在段克邪之上,她單獨對付牟滄浪的時候,因為彼此相差甚遠,本領顯不出來,如今得了段克邪牽制住敵人的攻勢,她奇詭絕倫的劍法,威力便登時顯出來了。只見劍光一閃,牟滄浪的長鬚竟被削去了幾莖。

  雖然只是幾莖鬚子,牟滄浪已禁不住勃然大怒,喝道:「好吧,那咱們也認真較量吧!」原來他剛才因為與辛芷姑無仇無怨,而且聽說辛芷姑是要嫁給空空兒的,空空幾年過四旬,尚未成婚,他雖然對辛芷姑殊無好感,卻也願見老朋友早成家室,因此看在空空兒的份上,對辛芷姑也便手下留情。但辛芷姑的無情劍卻是招招奇詭,一使開便不能自制的。這麼樣一個「留情」,一個「無情」,辛芷姑才能削去他幾莖鬚子,但也只僅僅幾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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