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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卓木倫牙根一咬,喝道:「看槍!」

  快馬馳來,一槍挑出,他這杆虎頭金槍長達一丈有多,在馬背上刺下來,居高臨下,呼呼風響,聲勢更是駭人。段克邪倏的轉身,面對著卓木倫的長槍,以免史朝英受了誤傷,待到那杆長槍刺到胸前,只將劍尖輕輕一點,卓木倫的槍桿往下一沉,隨即彈起,就在這瞬息之間,段克邪已借著他這股猛勁,背著個人竟然淩空躍起,如箭離弦,飛出了十數丈外!

  段克邪反手抱著史朝英,防她跌落,人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頭下腳上,兀鷹般的撲下來,恰巧落在一個士兵的馬上,劍柄一撞,把那士兵打下馬背,搶了這匹坐騎。

  士兵們幾曾見過如此本領,人人嚇得呆了,轉眼間段克邪己馳出半裡之遙,士兵們驚魂稍定,這才發一聲喊,亂箭射去,那裡還射得中?卓木倫歎了口氣,說道:「這妖女倒是真有手段,她做了牟世傑的新娘子,還居然使得本領如此高強的年少英雄為她賣命。這少年剛才已是手下留情,沒有多傷咱們兵士,也罷,就由她去吧,不要追了。」

  段克邪以劍尖輕刺馬背,催馬疾馳,跑了一程,那匹馬累得直吐白沫,段克邪道:「朝英,你可好了一點?我給你再搶匹馬。」

  史朝英星眸半啟,吁吁喘氣,澀聲說道:「快抱緊我,我坐不牢!」

  段克邪本來希望她止血之後,精神稍複,自己能夠騎馬,見她如此,只愁她傷勢加重,那裡還敢奢望?只好將她放在鞍前,用一條手臂半擁她的纖腰。

  段克邪雖是心無雜念,但玉人在抱,香澤微聞,也不覺有點害臊,臉上發燒。史朝英的五處傷口,流血是已經止了,血水還不斷沁出,脂粉混和血水,香中帶腥,變成了一股十分刺鼻的古怪氣味。段克邪有說不出的討厭,但在討厭之中,卻又不禁生出幾分憐惜,暗暗責備自己:「她今日已是吃夠了苦頭,送佛要送上西天,你既答應救她,在未見牟世傑之前,你總得將她照顧到底。」

  兩人同乘一騎,雖然還是不大「雅觀」,但總比背著她跑路要好一些,段克邪也只好如此了。

  史朝英喘著氣說道:「走左邊這條路,唉,這匹馬似乎跑不動了。」

  中間這條路通向盧龍,那是聶鋒進兵的路線;右邊這條路通向靈武,是李光弼進兵的路線。所以史朝英可以斷定,牟世傑必定是向左面這條路退兵。段克邪急著趕路,但他們那匹坐騎早已疲累不堪,馱了兩個人,更是越走越慢。

  幸喜一路之上,潰兵絡繹不絕,有史朝義的部屬,有落後掉隊的牟世傑手下弟兄,還有附近各處奚族村莊的壯丁聞知堡中有變,趕來救援的。段克邪也不理會這麼多,一路搶潰兵的馬匹,跑了一程,就換一匹新的坐騎,換了十幾匹坐騎,這才跑出了七十多裡,日頭已經過午了。段克邪焦急不堪,想起了辛芷姑與靈鷲上人今晚的約會,他是答應了辛芷姑及時趕回的,心道:「要是追不上牟世傑,這可如何是好!我總不能拋下朝英不理,今晚豈非要失了辛老前輩之約?梅妹和隱娘姐姐不知我出了什麼事情,一定比我更著急了。」

  想起了史若梅,心裡又不禁有點抱愧:「梅妹一向是眼睛裡容不下一位砂子的,若她知我今日之事,只怕又要大發脾氣,十天半月,不理我了。不過,我還是對她實說了的好。」

  正在想著,忽見前面塵頭大起,遠遠已可看見大隊的軍馬在草原移動,段克邪大喜,催馬疾馳,揚聲叫道:「前面可有牟世傑麼?」

  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在空曠之地,可以傳到五六裡外。他不願意再叫「牟大哥」,也不願意尊稱他作「牟盟主」,只好直呼其名。

  他是希望牟世傑出來迎接,可以儘快的將事情辦清楚,交人送信之後,討了牟世傑的回話,他就可以趕回去了。免得在大軍之中,要通名求見,諸多麻煩。他疾馬縱馳,離那大隊軍馬有裡許之遙,果然便看見牟世傑帶了幾騎隨從,向他跑來,段克邪連忙將史朝英扶下馬背,說時遲,那時快,牟世傑已經來到,也下了馬。他一眼看見史朝英衣裳破裂,渾身染血的狼狽模樣,陡地面色鐵青。

  段克邪呆了一呆,心道:「牟世傑面色不對,哎呀,莫非,莫非──豈有此理,莫非他是疑心我了?」

  心念未已,急切之間也還來不及解釋;驀聽得史朝英尖叫一聲,已是向牟世傑跑去。牟世傑顫聲問道:「英妹,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史朝英倒入牟世傑懷中,也不知那裡來的一副急淚,伏在牟世傑耳邊哽咽泣道:「他、他、他欺侮我!」

  史朝英帶淚哭訴,聲音模糊,並不響亮,但聽在段克邪的耳朵裡,卻如晴天響起了霹靂,震得他大驚失色,呆了一呆,急聲叫道:「史姑娘,你、你說什麼?」

  史朝英雙眼翻白,似是一口氣咽不過來,竟在牟世傑懷中暈過去了。

  原來史朝英深恨段克邪對她的「無情」,她不能忍受她愛過的男子,對她冷淡,對她「侮辱」,剛才她在林中要段克邪救她的時候,曾動以舊情,被段克邪疾言厲色的說了她一頓,這在段克邪自以為是光明磊落,卻不知已是大大損傷了史朝英的自尊心。所以結果雖然段克邪還是捨命救她,而史朝英卻非但毫無感激之意,反而含恨在心,早已算計要陷害他了。不過,她暈過去卻並不是假裝的,她受傷之後,一路快馬賓士,深受顛簸之苦,本已奄奄一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又是憤恨、羞慚、妒忌種種情緒,交織心頭,心頭所受的創傷比身體所受的創傷更重,一口氣說了出來,更支持不住了。

  牟世傑面色鐵青,把史朝英交給兩個女兵,「唰」的拔出劍來,喝道:「段克邪,你這小賊欺我太甚!」

  腳踏洪門,一劍就向段克邪刺去。段克邪驚魂未定,待到眼前劍光一閃,才知避開,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臻已被劍尖穿過,不過,還是避開了。

  段克邪做夢也想不到史朝英恩將仇報,一時間驚惶失措,竟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尷尬的局面。牟世傑一出手就是連環劍法,劍劍辛辣,段克邪被他追得緊,不能不全神應付,避了幾招,心神反而定了下來,知道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段克邪側身閃過一劍,叫道:「牟、牟世傑,你聽著,是你的妻子受了傷,我在途中相遇,好意把他送來的!」

  牟世傑咬牙切齒,喝道:「好在她沒有死,她還有一張嘴,容不得你騙我!」

  唰的又是一劍,這一劍淩厲之極,簡直就是要一劍取了他的性命!段克邪一個「盤龍繞步」,掣出劍來,牟世傑的劍尖已迫到他的後心,段克邪反手一劍,剛好擋開,要是稍遲片刻,只憑輕功躲閃,那已難免受傷了。段克邪氣在上湧,喝道:「你只聽她的話,聽不聽我的話?」

  牟世傑「嘿嘿」冷笑:「誰信你的鬼話!我的妻子難道還會污蔑你不成?」

  段克邪連解他三招攻勢,這才緩過口氣,說道:「牟世傑,你也不想想,我若是欺侮了你的妻子,我還怎敢到來找你?她受了傷,還不由得我擺佈嗎?」

  牟世傑怔了一怔,但劍勢仍是絲毫未緩,唰唰兩劍,又刺過去,喝道:「小賊,休得花言巧語,我不殺你,難洗今日之辱!」

  牟世傑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段克邪所說的這層道理,他豈不能想到?但正因為他想到了,就更感到恥辱,感到妒恨!試想史朝英為什麼要污蔑段克邪?那還不是對他尚未能忘情?為了所求不遂,而對他反咬一口?牟世傑既不能拋開史朝英,為了維持自己的體面,那就不能不把段克邪置之死地了。

  段克邪見牟世傑絲毫不肯聽他分辯,招招都是殺手,也禁不住怒氣勃發,喝道:「我鐵大哥有封信給你,你先看了這封信再說!你若然不肯回頭,定要與那妖女同走一路,那就隨你劃出道來。我定必捨命奉陪!」

  段克邪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三丈開外,避過了牟世傑的攻勢,取出信來,左掌一拍,以劈空掌力,把那封信送到牟世傑面前,牟世傑瞧也不瞧,一招「八方風雨」使將出去,劍光浪湧,一翻一絞,把那封信絞成片片蝴蝶,隨風飄散,「呸」的一聲,冷笑說道:「鐵摩勒說來說去,還不是那番酸臭不堪的道理,我根本就不用看,段克邪,念在往日一段情誼,你自刎了吧。免遭我亂劍分屍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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