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四五


  聶隱娘道:「不為什麼,我只是不想讓他知道我已離開軍營。」

  聶鋒笑道:「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為什麼要瞞著你的師弟?」

  聶隱娘嬌嗔道:「我不歡喜讓他知道就不讓他知道,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爹,你真囉唆。」

  聶鋒笑道:「女孩兒家心事最是難猜,好,爹爹不再查根問柢,依你之言就是。」

  心裡卻在想道:「看來這個姓方的小夥子對隱娘是有點意思,隱娘是不是喜歡他那就難說了。若說是喜歡吧,她要離開也不讓他知道;若說不喜歡吧,卻又為什麼要如此鄭重地提出,單單要瞞住他?唔,看來是在喜歡與不喜歡之間,總之有一段尷尬的事情。」

  不說聶鋒暗自猜疑,且說聶隱娘走了之後,方辟符毫不知情,只是一連幾天見不著她,心裡難免牽掛,但他既不敢闖進帥帳求見,想向別人打聽,也不好意思開口。

  如是者過了幾天,他實在忍不住相思之苦,每當一早拔隊行軍之前,或每晚宿營之後,就不自禁地在帥帳附近徘徊,希望聶隱娘偶然出來,可以見她一面。這樣次數一多,引起了帥帳「中軍」(聶鋒的護兵)的注意,好在他知道方辟符是主帥看重的人,官職雖小,卻是主帥親自下令委任的,這才不至於懷疑方辟符是想行刺聶鋒,要不然早就把他捉起來了。但雖然如此,帥帳中軍總是覺得此人「形跡可疑」,因此也就把這情形報告了聶鋒。聶鋒老經世故,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當下吩咐中軍不要管他,心裡暗暗好笑:「看來這小夥子對我的女兒倒是癡情一片呢。」

  這一日宿營較早,尚未黃昏,聶鋒策馬在營地巡查,觀察周圍的山川形勢,這是一軍主將在紮營之後所必須知道的事情。他正策馬緩緩而行,忽見一座帳幕前面,有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正在昂首嘶鳴,似乎不甘束縛,聶鋒吃了一驚,說道:「好一匹照夜獅子!這是誰的?軍中有此寶馬,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在這個營地上的長官是左營的劉總兵,聶鋒到來的時候,他已出來隨侍,聽得主帥問起,連忙說道:「好教元帥得知,正是那位方哨官的坐騎。元帥親自識拔的人,坐騎亦是不凡!依末將之見,給他做個哨官,未免委屈他了。就憑這匹坐騎,給他補個營官的職位,亦不為過。」

  聶鋒聽他提起方辟符的名字,心中一動,笑道:「我也知道他很有本事,不過未立戰功,不宜升遷過速,且待以後再說吧。你叫他出來。」

  方辟符聽得聶鋒喚他,大出意外,聶鋒笑道:「這是秦襄送給你的坐騎吧?」

  方辟符道:「不錯!這幾天它不能任意賓士,脾氣很是暴躁。」

  聶鋒忽道:「你騎上牠,和我這匹赤龍駒賽賽腳力。」

  方辟符說道:「末將不敢。」

  聶鋒笑道:「你現在並非當值,何須拘論職位尊卑?你陪我去蹓韃蹓躂,這又有什麼敢不敢的?你這匹坐騎是千里馬,難受羈勒,若是不放牠一放,牠會悶出病來的,來吧!」

  馬鞭揚空一抽,已是放馬疾馳,跑在前頭。方辟符正在想找個機會向聶鋒探聽消息,當下也就不再客氣,跨上了「照夜獅子」,便追上去。

  聶鋒那匹赤龍駒也是一匹千中選一的戰馬,放盡腳力,日行千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但不過一支香的時刻,方辟符的那匹「照夜獅子」終於追過了牠的前頭,聶鋒贊道:「真是匹好馬!我可是服了秦襄了,他隨便在馬廄里拉出一匹馬來送人,也竟然勝過了我的赤龍駒。」

  方辟符道:「聶將軍若是歡喜──」聶鋒打斷他的話,笑道:「赤龍駒是我騎慣了的,牠懂得我的脾氣,我也懂牠的脾氣,在戰場上最緊要的就是有一匹懂得你脾氣的、久經訓練的戰馬,跑得快速雖然也很緊要,那倒還在其次。你留著這匹照夜獅子自用吧,我還不願意和你調換呢。」

  這時他們離開營地已有十裡之遙,在空曠的草原上只有他們二人,聶鋒道:「咱們可以慢點走了。聽說你是妙慧神尼的俗家侄子,又曾拜磨鏡老人為師,劍法兼兩家之長,你的師姐對你也很佩服的。我早就想找你琢磨琢磨了,可惜經務在身,一直沒有這個餘暇。」

  方辟符道:「聶將軍是劍學名家,我焉敢班門弄斧?」

  聶鋒笑道:「若論兵法,我或者比你多懂一些,說到劍術,你可不必和我客氣,不瞞你說,我還常常向我的女兒請教呢。」說罷,哈哈大笑。

  方辟符見聶鋒和易近人,絲毫不端架子,漸漸也就沒有那麼拘束了,起先是聶鋒問一句,他答一句,後來談得興起,也就暢言無忌了。聶鋒和他談論上乘劍術的各種奧妙,聽他說得頭頭是道,聶鋒是個行家,一聽他的談論,不須比試,已知道他的劍術確實是要比他的女兒還要高明。

  聶鋒道:「我是個鄉下孩子出身,因緣時會,才做到這個將軍。其實在少年時候,我卻是很想做個遊俠的。我的女兒別的都不像我,只有喜歡在江湖闖蕩,她倒是與我少年時候的心性相同。說起來我倒想問問你了,你和她在江湖上也曾千里同行,可有什麼驚險的或有趣的故事可以講講麼?」

  方辟符只好講了幾樁,如碰到靈山派的門下弟子與他們為難,在客店中與段克邪相遇,彼此誤會,動起手來,等等。但對牟世傑與聶隱娘之事,卻瞞過不提。

  聶鋒暗自思量:「如此說來,他與隱娘交情非同泛泛,還曾共過患難呢!他們又是同門,若是配成一對,倒是親上加親。只不知隱娘是什麼心思,既然相處了這許多日子,如今分手,也不和他話別,還要瞞住他?」

  方辟符見聶鋒低首沉吟,如有所思,只道他有所疑心,疑心自己與聶隱娘千里同行,有什麼不軌行為。但這種兒女私情,聶鋒沒有明言,他也不好解釋,不覺臉上陣陣發熱。

  聶鋒忽地抬起頭來,望他一眼,微笑說道:「方賢侄,聽說這幾日你常常在我營帳附近徘徊,可是有什麼事想見我麼?」

  方辟符不料給他知道,面紅過耳,訥訥說道:「這個,這個──」聶鋒笑道:「不是要見我,就是想見你的師姐了,是麼?」

  方辟符臉上更紅,大著膽子問道:「這許多天,總不見聶師姐出來走動,不知、不知她是否身體不適?我、我想探病,又怕冒昧。」

  聶鋒笑道:「隱娘倒沒有病,只是她早已不在軍中了。」

  方辟符吃了一驚,說道:「師姐已經不在軍中?」

  聶鋒道:「不錯,就在你們到來的第二天,她便回家探親了。」

  方辟符呆了一呆,面色紅裡泛青,木然說道:「聶師姐是回家探親?」

  神情似乎甚感意外,聶鋒也很感意外,詫道:「你以為她是到別的地方麼?」

  方辟符已想到一件可能發生的事情,正自不知如何回答,聶鋒忽道:「咦,面前三匹快馬馳來,雖然比不上你的照夜獅子,卻也似不弱於我的赤龍駒。這是些什麼人,倒是古怪!」

  方辟符定了定神,向前望去,那三騎馬已來得越發近了,可以看得出騎在馬背上的那三個都是胡僧。方辟符大吃一驚,說道:「看這三人的裝束似是靈山派門下。啊,對了,前頭那個紅衣番僧我認得是靈鷲上人的二弟子。」

  聶鋒道:「就是你剛才所說,曾與你們為難的那個靈山派麼?」

  方辟符道:「不錯。靈山派的大師兄青冥子曾受史朝義之聘,這幾個人只怕、只怕乃是奸細。」

  話猶未了,那三騎快馬已經來到,那紅衣番僧見著方辟符也是吃了一驚,猛地喝道:「哼,你這小子原來在此,辛芷姑那妖婦呢?」

  聶鋒喝道:「你們是些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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