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二二


  那番僧自恃功力深湛,以為聶鋒雖是名將,不過是長於用兵佈陣,最多是嫺熟弓馬而已,還不是手到擒來?那知聶鋒不是一個普通的將軍,在劍法上確有過人的造詣,聽那番僧出言不遜,勃然大怒,將馬韁一提,不待對方馬到,胯下的赤龍駒已是猛地一竄,撲向那個番僧。

  那番僧脫下袈裟,迎風一抖,化成了一片紅霞,朝著聶鋒罩下,哈哈笑道:「聶大將軍,你自投羅網,可怪不得我順手牽羊啦!」笑聲未絕,只聽得「唰」的一聲,聶鋒劍光過處,已在那袈裟上戳穿一孔,番僧反手一抖,袈裟疾捲,把聶鋒寶劍蕩開,迅即還了一掌。

  這交手第一回合,番僧袈裟被聶鋒戳破,算得是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虧,可是他手中的「兵器」不過是一件破爛的袈裟,居然在輸招之後,還能蕩開聶鋒的寶劍,聶鋒也不禁吃了一驚。這時那番僧一掌劈下,聶鋒處在下風,隱隱聞得一股淡淡的腥味。

  聶鋒知道這是毒掌的功夫,連忙把馬一提,搶佔上風位置,他的赤龍駒是久經訓練的戰馬,聶鋒指揮如意,進退隨心,搶到了有利的方位,唰,唰,唰,便是連環三劍。

  那番僧處下風位置,若放毒藥,只怕毒不著對方,反而被風吹回,害了自己。要知在馬上交鋒,不比平地,在平地上動手,近身廝殺,風向的影響不大,如今是在空曠的草原上策馬交鋒,馬一躍就是數丈;搶不到上風位置,縱有毒藥暗器,也是難以施展了。

  轉眼間雙方已一來一往,打了十幾個回合,聶鋒也有點顧忌他的毒掌,一劍刺空,或者被他擋回,立即使又要策馬跳開,因此除了第一招那番僧稍稍吃虧之外,其他十幾招都是一來一往,不見輸贏。

  那番僧眼光一瞥,只見兩個師弟被方辟符單人匹馬迫得團團亂轉,看來已有抵敵不住之勢,番僧心中暗暗吃驚:「我若是不先把聶鋒擒下,給這小子得手之後,衝殺過來,我可要一敗塗地了。」驀地心頭一動:「射人先射馬,我怎的忘了?」主意打定,一把梅花針逆風打出。

  梅花針體積微小,逆風打出,更是難以及遠,可是這番僧的梅花針十分古怪,針內中空,藏著氣味辛辣的毒粉,番僧將梅花針貼地打出,聶鋒的赤龍駒一躍便是數丈,人和馬都沒有中著一根,可是那毒粉的辛辣氣味,赤龍駒卻不習慣,忽地打一個噴嚏,猛的一跳,竟把聶鋒拋離了馬鞍。那番僧迅即撥轉馬頭,衝刺過來,拋起袈裟,便要活捉聶鋒。

  幾乎就在同一時候,那一邊,紅衣番僧的梅花針剛剛撤出,這一邊,他那兩個師弟已遭了殃。方辟符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聶鋒遇險,立即使出殺手絕招,唰的一劍,把一個番僧刺於馬下,另一個番僧撥馬便逃,卻那裏及得上方辟符馬快,轉瞬間就給追上,方辟符一把抓著他的背心,就在馬背將他活捉過來。

  那一邊聶鋒已被拋離了馬鞍,人在半空,尚未落下,那番僧拋起袈裟,儼似一片紅霞,向他當頭罩下,方辟符來得正是時候,人還未到,大喝一聲,就把手中的俘虜拋出,紅衣番僧的袈裟未罩著聶鋒,卻把他的師弟罩著了,就似網了一條大魚,連人帶網,重重地摔在地上。

  照夜獅子來得何等快速,那紅衣番僧方自大吃一驚,方辟符已是「唰」的一劍刺到,那紅衣番僧的武功本來不輸於方辟符,但這時他既沒有捉到聶鋒,兩個師弟又已了結,那裏還有心情戀戰?一個「鐙裏藏身」閃開方辟符的一劍,說時遲,那時快,方辟符的第二劍第三劍又已閃電般地相繼刺來,方辟符劍法得自兩大名家的真傳,一被他佔了先手,紅衣番僧便是有心戀戰,亦已無力還招了。

  這紅衣番僧的騎術也好生了得,一個「倒捲珠簾」,竟在間不容髮之間,只憑著足尖勾著馬鞍,身形已藏到馬腹之下。可是他雖然避開了方辟符的第二劍,他的坐騎卻避不開方辟符的第三劍,這一劍恰恰刺中馬臀,紅衣番僧這匹坐騎也是匹康居種的名馬,一受創傷,負痛疾奔,速度竟不在方辟符那匹照夜獅子之下。

  這幾招快如電光石火,方辟符把這紅衣番僧打跑,聶鋒才剛好落下地來,站穩了腳跟。方辟符掛念聶鋒,無暇追趕,連忙跳下馬來,問道:「聶將軍,你怎麼啦?」

  聶鋒道:「多謝你來得及時,我僥倖沒有吃虧。只是我這匹赤龍駒卻不知如何了。」說話之間,他那匹赤龍駒已走了過來。用頸上的鬃毛與聶鋒挨擦,長嘶數聲,似乎已知道主人平安無事,表示歡悅。聶鋒仔細審視,見這匹赤龍駒也平安無事,這才放心。原來他這匹赤龍駒只是嗅著那毒粉的辛辣氣味,並沒沾著毒粉。

  方辟符道:「這紅衣番僧是靈山派的第三號重要人物,可惜給他逃了。」聶鋒瞿然省起,說道:「快看看這兩個番僧,看他們死了沒有?」其中一個,被方辟符一劍刺穿小腹,雖然未曾咽氣,已是死多活少,方辟符不忍看他難過的情狀,當下就補點了他的死穴。另一個被袈裟罩住,方辟符解開袈裟,說道:「還好,這人只是受了輕傷。」

  聶鋒抓起那個番僧,亮出寶劍,喝道:「你們是幹什麼來的?因何加害於我,快吐實情,否則一劍兩段。」那番僧道:「將軍饒命,這不關我的事,我是被大師兄差遣,身不由己,不得不來。」聶鋒道:「你的大師兄就是那個什麼青冥子嗎?」那番僧道:「不錯,大師兄受了史朝義與奚族土王之聘,把靈山派兩代門人都帶到幽州來了。」聶鋒道:「你大師兄差遣你來作甚?」那番僧道:「實不相瞞,是來刺探軍情。」

  原來上次青冥子派遣十三個師弟,為史朝義捉拿他的妹妹。不料途中碰上了史朝英的師父辛芷姑,十三個靈山派門下,除了靈鷲上人的二弟子那紅衣番僧之外,其他十二個都在辛芷姑手下送了性命,這一來連靈鷲上人都激怒了,於是答應大弟子青冥子之請,讓他把兩代門人,全都帶下山去,一來相助史朝義,二來準備與辛芷姑一次雌雄。青冥子預料辛芷姑為了徒弟的緣故,總會一到幽州,他們已準備了一個歹毒的地煞陣,準備拿來對付辛芷姑。若還不能抵敵,靈鷲上人最後就要出頭。

  青冥子野心勃勃,不但志在報仇,也想當史朝義的「國師」,他日若能助得史朗義成就帝業,他的靈山派就可以獨霸武林,故而應史朝義之請,派出三個師弟,來刺探軍情。

  聶鋒想要知道的事情,那番僧都已一一供了出來。聶鋒冷笑道:「這賊子借助妖人,就想妄抗王師了嗎?好,你既然吐了實情,我可以饒你一命,但不能即時放你。且待我破了幽州之後,再放你吧。」那番僧喜出望外,只要保得性命,當然是任由處置了。

  方辟符心意一動,問道:「史朝義的妹妹可曾回到幽州了麼?」那番僧道:「未聽說起。」聶鋒有點奇怪,尋思:「方辟符何以關心史朝義的妹妹?」卻不知方辟符關心的不是史朝英,而是牟世傑,更嚴格說來,還不是牟世傑而是聶隱娘。但這三人之間的錯綜複雜關係,聶鋒卻那裏知道?聶鋒正要押那番僧回去,方辟符忽道:「將軍,末將冒昧,欲請將令。」聶鋒道:「你要請什麼將令?」方辟符道:「史賊派人來刺探咱們的軍情,咱們何嘗不可以派人去刺探他的軍情?末將尚無寸功,意欲請此將令,先往幽州。」

  聶鋒想了一想,說道:「用兵之道,本應知己知彼,你說到要刺探對方軍情,這一層我也早已想到了。不過此地離幽州尚有千里之遙,咱們人馬眾多,日行不過五十餘里,要到幽州,至少還得半月,我是準備再過十天八天才派出探子的。」方辟符道「我的馬快,千里之遙,也不過四五天便可回來,早點知道敵人情況,豈不更好?」聶鋒道:「不錯,當初我不知道你有這匹好馬,現在已經知道,我當然也可以改變主意了。你武藝高強,配上神駒前往刺探軍情,正是適合不過。我所慮者,只是你還是個新兵,閱歷太少——」方辟符連忙說道:「閱歷、閱歷,這正是要歷練出來的,將軍若派我去,我自當加倍小心。」聶鋒笑道:「難得你如此熱心,那麼你明天就動身吧。」

  背後馬鈴聲響,原來是左營劉總兵見聶鋒遲遲未歸,恐防有什麼意外,是故帶了幾個親兵趕來。

  方辟符道:「劉總兵他們已來,不必我押這番僧回去,我想現在就走了。」聶鋒詫道:「何必如此匆忙?」方辟符道:「兵貴神速,現在日頭尚未落山,在天黑之前,我這匹照夜獅子已經可以趕出百里路程。」聶鋒道:「好吧,那你就早去早回吧。記著,膽要大,心要細,一切自己當心。」

  方辟符領了將令,縱馬疾馳,片刻之後,只見莽莽草原,除了他一人一騎之外,已是杳無人影,方辟符縱目草原,神馳塞外,浮想聯翩,忽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她比我早走幾天,這時只怕早已到了幽州了。但若是她心中只有一個牟世傑,我就是追上了她,卻又能怎樣?」原來方辟符急於趕在幽州,刺探軍情只不過是個藉口,更緊要的是他放心不下,要去追踪聶隱娘。他一聽到聶隱娘不在軍中,便已猜疑她是到幽州去私會牟世傑了。思念及此,不覺悵然,但隨即想道:「不管她心中有沒有我,我總不能讓她上牟世傑的當。」

  方辟符的猜疑果然乃是事實,聶隱娘那日也是借回家探母為名,實是意欲私往幽州與牟世傑見上一面的。想見牟世傑,倒並不是完全因為餘情未斷,另一半原因,卻是不願見牟世傑誤入歧途。正是:

  一片苦心人不識,深情空付水東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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