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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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垂換了一根桿棒,斜刺竄出,叫道:「史姑娘,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史朝英淡淡說道:「你對我的好意,我記住就是。今日我決意離開此地,誰也不能阻我。」忽地一劍削出,宇文垂長歎一聲,拖棒便走。 段克邪掄動丈二長槍,擋者辟易,不消片刻,已是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大門。史朝義召來了一隊弓箭手,追著他們發箭。精精兒也隨後趕來。 飛箭如蝗,紛紛射到,段克邪將長槍舞得風雨不透,護著史朝英奪路而逃。箭雨之中,忽見一蓬銀光閃過,史朝英「哎喲」一聲,說道:「不好,我中了暗器了!」精精兒哈哈大笑,原來是他發出了一把梅花針。他的梅花針可打到三丈開外,無聲無影,那是比弓箭難防多了。 段克邪左手一抄,把十幾支羽箭抄到手中,猛的用「天女散花」手法,以「甩手箭」的手法,向精精兒還射過去。他內功深湛,以手擲出比用強弓發射還厲害得多,十幾支箭帶著「嗚嗚」的嘯聲,聲勢猛烈之極,精精兒也不敢硬接,揮劍防身,那些箭沒射中精精兒,卻射傷了幾名弓箭手。那些弓箭手也不敢追得太近了。 段克邪道:「傷著甚麼地方?」史朝英道:「糟糕,傷著腳踝!」一步一拐,跑得很是吃力,段克邪眉頭一皺,只好拖著她走。 忽見前面又是一隊騎兵衝來,史朝英喝道:「王將軍,你要來與我為難麼?」為首的那軍官道:「不敢冒犯公主,請公主避開,我只是要殺這小賊!」說時遲,那時快,他那匹高頭大馬已衝了到來,在馬背上挺起長矛,便向段克邪刺下。 這個姓王的軍官善使丈八蛇矛,在史朝義軍中算得是一員驍將,那知碰到了段克邪卻是遇上了剋星,段克邪大喝一聲:「來得好!」只一槍就把他挑下馬來。 這軍官的坐騎是匹慣經戰陣的駿馬,主人落馬,它仍向前衝。段克邪大喝一聲,使出神力,按住馬頭,將它制伏。史朝英一足傷了,難以縱躍,時機稍縱即逝,段克邪只好將她抱起,跨上馬背。 那隊騎兵如潮水般的湧來,段克邪舞起渾鐵槍,單騎衝鋒陷陣,不刺人專刺馬,一輪衝殺,傷了幾十匹戰馬,戰馬負傷,狂奔亂跑,倒把後面的追兵擋住了。史朝英一手牢牢的抱著他的腰,一手揮舞寶劍,替他撥打兩側射來的流矢。 忽聽得軍士們驚惶亂叫,段克邪在馬背上回頭一望,只見有火光衝起,段克邪又驚又喜:「這把火燒得合時,卻不知是何人在暗中助我?」那隊騎兵和後面追來的弓箭手,一來是怕了段克邪的兇猛,二來見大營起火,不知發生了甚麼意外,也自驚惶,顧不得追逐段克邪,先自折回去救火。 段克邪殺出重圍,縱馬疾馳,史朝義的心腹武士,有十多騎絡繹追來,段克邪摔出甩手箭,射翻了幾騎,後面那幾騎一鬨而散,只剩下一個精精兒。以精精兒的輕功,在十里之內可以追上奔馬,但他孤身一人,卻沒有這個膽量去追殺段克邪。他追了一會,一看身後無人,反而怕段克邪乘機再殺回來,只好趕快回去。 段克邪脫險之後,心中卻暗暗叫苦:「這史姑娘若是沒受傷,那倒好辦,我和她可以各走各路,不理睬她,那也沒甚麼關係。但現在她卻是受了傷,她為了我與哥哥決裂,我怎可以丟開她不管?」 史朝英剛才在激戰中不覺疼痛,此刻危險已過,卻忍不住呻吟起來,把段克邪抱得更緊了。段克邪皺了眉頭,說道:「你怎麼啦。痛得很厲害嗎?」史朝英道:「我感到這枚梅花針似乎會向上移動似的,越鑽越深了。」段克邪吃了一驚,他當然知道精精兒的本領,心想:「這梅花針若不拔出,在七日之後,可以鑽入心房,那就無法救治了。即使不刺正心房,鑽進其他大穴,也會落個殘廢。唉,想不到精精兒竟是如此毒辣,對付史姑娘,也使出金針刺穴的狠毒手法?」 知道了史朝英受了金針刺穴的傷害,段克邪更不能置之不理,當下說道:「你忍一會兒,我找個地方,給你醫治。」他一口氣跑了二十多里,跑上了一座荒山,方才停止,將史朝英扶下馬來,兩人走進樹林。史朝英道:「對不住,我拖累了你啦。」段克邪道:「你救了我,我也應該救你,我不向你道謝,你也不用領我的情。」 史朝英笑道:「原來你是打算將我撇開,這才給我醫治的。你放心,我雖然是無依無靠,也絕不會纏上你的。再說,你輕功這麼好,你甚麼時候不想理睬我了,盡可一跑了之,我又那能追得上你?」段克邪想不到她說話這麼大膽,給她說中心事,倒禁不住臉上一紅,半晌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願受人恩惠。」史朝英忽地又一本正經說道:「我那裏對你有甚麼恩惠,是我不好,幾乎害了你,我給你解藥,那是應當的。只要你心中不再恨我,我已是感激不盡。」 段克邪道:「過去的事,都不必說了。好,你坐下來,靠著這棵大樹吧。你現在感覺到那一枚梅花針鑽到了甚麼地方?」史朝英伸出右腳,說道:「似乎鑽到了『三閭穴』這邊。」段克邪躊躇片刻,說道:「姑娘,請恕我無禮了。」一手拿著她的腳踝,脫下她的鞋襪。 史朝英心頭一跳,叫道:「你要怎麼?」段克邪道:「我給你將這枚梅花針弄出來呀。」史朝英吁了口氣,格格笑道:「你這個人,說話也說不清楚,你早說是要這樣給我醫治的,不就行了?卻說甚麼有禮無禮的?」 段克邪道:「你忍著疼痛,我把梅花針擠出來。」點了她的三閭穴,然後緊握她的腳踝,默運玄功,一股內力直透進去,將梅花針迫得往下移動,針尖穿過肌肉,加上段克邪指頭的壓力,痛得史朝英香汗淋漓,身軀微顫,不知不覺的倚在段克邪身上,斜眼看時,只見段克邪也是雙頰暈紅,呼吸緊促。要知段克邪從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肌膚,如今雖說是為了給史朝英醫治,不得不然,但手觸著她那溫香軟滑的肌膚,卻也禁不著心頭震盪。史朝英心裏暗暗好笑:「這小子原來比我還會面紅。」痛苦之中感到舒服,倒寧願這痛苦多延長一些時刻。 段克邪功力深厚,不過一會,就把那枚梅花針「擠」到了史朝英的腳板底,針頭露了出來,段克邪雙指一夾,史朝英「哎喲」一聲,那枚梅花針已拔出來了。段克邪接著給她敷上金創藥。 史朝英倚著大樹喘氣,段克邪也滿頭大汗。這時,天色已黑,山間明月又再升起,史朝英道:「哎呀,我怎的一點氣力都沒有了。你、你怎麼,你要走了嗎?」 段克邪道:「你在這裏歇一會,我去找點東西吃,你的傷已經好了,你沒有氣力,那是因為餓軟了的緣故。」段克邪早上只吃了一碗稀飯,經過一場激戰,又耗了不少氣力,給史朝英拔針,也自感到腹饑。 山間野獸雖然很多,但晚上卻很難找,段克邪又沒有打獵的經驗,好不容易才打了兩隻野兔回來,只見史朝英已在樹下生起一堆火,迎著他笑道:「我只道你不回來了呢!」 段克邪心道:「若不是見你武功尚未恢復,我早就走了。」史朝英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好,就讓我借花獻佛,給你餞行吧。」接過那兩隻野兔,削下一段樹枝,叉著來烤,火光將她的臉龐映得通紅,增了幾分嬌豔,段克邪感到自己的心跳,暗自想道:「我若是吃了就跑,她還未恢復精神,一個孤身女子,在這荒山之中,豈不可慮?莫說她的哥哥會派人搜她,就是碰上了猛獸,那也存性命之憂,哎,可是,可是——難道我就陪她在這裏過一晚?」 月光透過繁枝密葉,帶來一股涼意,夜風中有野花的香氣,眼前有一個美麗的姑娘——這景色美極了。段克邪悠然遐思,忽地想起了史若梅來。也是在一個幽美的月夜,他在薛嵩的花園裏和史若梅第一次會面,「唉,那次一見面就吵起來,她還罵我作小賊。我也不好,我一見面就冷嘲熱諷她。」 另一幕情景接著在他心中展現,那是另一個月夜,另一座花園——獨孤宇的花園。「她在園中獨自徘徊,等候獨孤宇和她相會。」段克邪心頭隱隱作痛,趕快關閉了心扉。不願再想下去了。史朝英「噗嗤」笑道:「你在想些甚麼?想得這樣出神!兔子烤熟了。」段克邪瞿然一驚:「那兩個月夜,我也曾和史若梅單獨相對,想不到今晚又是同樣的情景,只可惜她雖也姓史,卻不是史若梅。呀,不能再想她了,她已經找到了知心的人兒了。」 段克邪悵悵惘惘的接過那隻野免,一不留神,碰著史朝英那支曾插在火堆中的木叉,燙得連忙縮手。 史朝英笑道:「你怎麼啦,究竟想些甚麼?」段克邪定了定神,說道:「我正想問你一件事情。」史朝英道:「甚麼事情,要想得這樣久才能開口?」她若有所恩,眼波流轉,癡癡地望著段克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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