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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段克邪拿起麻袋背上,說道:「白花花的銀子在這兒,那個和你說笑,」那店主人見他說得正經,有點擔憂,說道:「客官,你可別鬧出事來。」

  段克邪將銀子放下,說道:「我又不是要白吃你的叫化雞,你怕甚麼?只要你別對別的化子大爺說出去就行。」

  段克邪又隨手抹了一掌煤炭,在面上一糊,將衣裳扯破了幾處,他本來是滿身塵土,扯破衣裳,背上麻袋,果然使似個小乞丐。

  路上又有幾個乞丐向這酒肆走來,段克邪向店主人一笑,低聲說道:「幫幫忙,別揭我的底。」

  他料定那店主人膽小怕事,定然不敢揭穿,於是裝著醉態可掬的樣子,高聲唱著蓮花調便走出店門。他背的這只麻袋,和尋常乞丐的叫化袋差不多,那幾個乞丐只道他是幫中品級最低的弟子,果然毫不注意。

  走了一會,路上的叫化子越來越多,段克邪也不說話,默默的跟著那些叫化子走,這些叫化,都是從各處來的,十之八九彼此不相認識,段克邪混在化子堆中,也沒人特別留意。走了約一個多時辰,將近晌午時分,進入一個山谷。

  山谷兩邊雙峰挾峙,嶙峋突兀,峭壁陡立,穀底卻是一片平地,當中有一座石台,群丐按著品級,或坐或立,一圈圈的圍繞著石台。段克邪混在一堆品級最低的小叫化群中,站在最外一圈,靠近山邊。

  各地來的丐幫弟子絡繹不斷的進入山谷,直到正午時分,大約是來得差不多了,才漸見稀少。這時滿山滿谷都是乞丐,那石臺上卻空無一人。

  段克邪旁邊的己一個乞丐道:「咦,奇怪,怎麼幫主還未見來?」

  段克邪從他們的談話中早已知道這次大會原定是在正午開的,現在日頭已經過午,幫主還未出現,丐幫弟子自是不免驚疑,諸多推測,在這樣的氣氛之下,段克邪也有點焦急不安。

  過了一會,群丐竊竊私議的聲音更是越來越響,忽見一個背著黃袋捆邊的老叫化躍上石台,拍了拍掌,高聲說道:「幫主不會來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悲憤,坐在石台前的人,可以看見他眼眶中滾動著淚珠!此言一出,群丐登時騷動起來:「幫主現在何處?」

  「他為何不能前來?」

  「是不是出了甚麼事了?」

  這老乞丐是丐幫四大長老之首,地位僅次於幫主,他雙手一按,壓下了群丐的雜訊,悲聲說道:「這是最不幸的消息,咱們再也不能見到幫主了,幫主他,他已經歸天了!」

  此言一出,全場震動,有的哭泣,有的叫喊:「半個月前,我還見到幫主,也未聽說幫主有病,怎的忽然間就歸天了。」

  「幫主到底是怎麼死的,快說,快說!」

  那老乞丐叫道:「宇文垂,你上來把詳情向弟兄們說說。」

  一個淚痕滿面的化子走上石台,看年紀只有二十多歲,眉清目秀,衣衫只在不當眼處打了幾個補丁,若非在丐幫大會中出現,真看不出他是個乞丐。

  段克邪低聲問道:「他是誰?」

  旁邊的乞丐道:「怎的他是誰你也不知道,他就是咱們幫主的大弟子,近年來幫中的許多事務,都是他幫忙料理的。」

  段克邪道:「我是初入幫的弟子。」

  這乞丐稍微有點奇怪,但這時他全神貫注,要聽宇文垂說些甚麼,卻也無暇向段克邪盤問了。

  只見宇文垂將手中一支碧綠的竹杖一場,忽地放聲大哭起來!這支竹杖正是丐幫的法杖,群丐見他如此情形,心中都已明白,紛紛叫道:「快說,快說,幫主是給誰害死的?」

  那董長老也幫忙勸道:「宇文垂,商量大事要緊,你別只是哭啦。」

  宇文垂拭了拭眼淚,咬了咬牙,沉聲說道:「幫主是給秦襄和尉遲北這兩個狗官害死的!」

  宇文垂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本來是鬧哄哄的場面,瞬息間變得鴉雀無聲,幾乎是跌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響,過了半晌,聲音才突然爆發出來:「呵,呀,咦,是他們?是他們!」

  似乎每一個人都感到大出意外。

  要知秦襄尉遲北二人乃是羽林軍正副統領,他們在朝為官,和丐幫風馬牛不相及,決無恩怨之可言,宇文垂卻說幫主是他們害死的,丐幫弟子自是人人驚異。

  段克邪更是疑心:「秦襄胸懷磊落,豪氣干雲,對江湖豪傑,素來愛護,這次他雖然帶羽林軍攻破了金雞嶺,那是迫於上命,身不由己,而且,雖然如此,他對鐵大哥也還是暗地留情。以他這樣的人,怎會無端端的害了丐幫幫主?尉遲北也是一條爽直的漢子,按說也不會下此毒手?而且宇文垂說幫主被害時,他們二人是在一起的,縱使尉遲北脾氣躁暴,秦襄難道不會攔阻他?」

  可是丐幫弟子雖然驚異,但因宇文垂是幫主視同心腹的弟子,一向隨侍在幫主身邊:他說的話,自是不容不信。於是有人憤激,大罵秦襄沽名釣譽,實是狼子野心,有人憂愁,秦襄、尉遲北掌握了朝廷最精銳的羽林軍,這仇如何能報?有人則感到事情太出意外,雖然不敢不信,卻要問清楚事情的經過。

  宇文垂待騷動平息之後,說道:「上月十六,幫主接到了秦襄的請帖,邀他們到長安商量一件事情。幫主就帶了我同往。」

  眾人皆知秦襄籌備在長安開英雄大會,許多人心裡想道:「他和幫主定是商量這件事情了,莫非他因幫主不肯贊助,故此把幫主殺了?」

  宇文垂似是知道眾人心思,說道:「最初幫主也以為是與秦襄要召開的英雄大會有關,後來見了秦襄,才知道不是。」

  長者們和香主們都點了點頭,心道:「不錯,秦襄決不會是為了英雄會之事與幫主參商,因而下了毒手。」

  原來自秦襄要召開英雄大會的風聲傳出之後,焦固與幫中的四長老、八香主早經會商,決定了丐幫的態度:對幫中弟子不加約束,參加與否,聽從自便。並通知各地香堂,若是有弟子前來請示,就將這主意說與他們知道。丐幫弟子四方討食,懶散慣了,本來就沒有幾個人想要參加英雄大會,故此到各地香堂請問此事的也為數無多。今日到會諸人,絕大多數是不知道幫中早已有了這個決定的。

  有人問道:「既不是為了此事,那又是為了甚麼?」

  宇文垂道:「那是為了秦襄不許丐幫弟子在長安立足!秦襄一見了幫主的面,就說:『焦幫主,我歡迎你來,但長安這些大大小小的化子,我可是討厭得很呀!』」

  群丐譁然,紛紛罵道:「豈有此理?自古以來,叫化子就是食十方的,秦襄甚麼東西,敢禁止咱們在長安討食?」

  「秦襄是羽林軍的統領又怎麼樣?羽林軍聽他管,他可不能管到咱們的頭上來!」

  四大長老中的徐長老卻說道:「哦,原來他是舊話重提,這樁事以前不是早已講好的嗎?難道本幫弟子又在京城裡鬧出了甚麼大事?韋香主何在?」

  有個背負黃布袋的乞丐出來說道:「韋香主不知下落。京城的本幫弟子偶爾偷雞盜狗,鬧點小事那是有的。作奸犯科的大事,這兩三年卻是從來未曾犯過。」

  這個乞丐是長安丐幫香堂的副香主,徐長老問的那個韋香主則是正香主。徐長老吃了一驚,問道:「韋香主失蹤了?甚麼時候發覺的?可有甚麼內情?」

  那副香主道:「上月十八以後,就不見韋香主了。弟兄們懷疑他是被關進牢裡去了。」

  那馬長老說道:「還問甚麼,一定是秦襄殺害了焦幫主之後,跟著就向韋香主下毒手。」

  原來丐幫自焦固執掌之後,幫規鬆弛,在別處也還罷了,長安乃是京都,各國的商人使者在長安的也不知多少,觀瞻所系,那些丐幫弟子在長安偷雞盜狗,強討惡化,甚至傷人擄物,每日裡都鬧出十件八件案子,官廳自是不能不理。那京兆尹(管首都行政的長官)知道秦襄與江湖幫會素有來往,遂請秦襄出頭央求丐幫幫主管束長安的丐幫弟子,當時那京兆尹也確實曾提過這個要求:最好丐幫的弟子都撤出長安,至於長安本地的普通化子,只要他們不胡亂鬧事,就不驅逐他們,後來秦襄和焦固商量,焦固表示,他可以命令長安的丐幫香主,對弟子嚴加管束,丐幫弟子有犯法的任從官府拿辦,丐幫決不滋事,但要撤出長安,那卻是萬萬不能。秦襄同意這個辦法,事情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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