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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五回 無敵神鞭逢敵手 多情紅粉訪情郎

  那少年道:「啊,原來早已過了三十招麼?你們說的話算不算數,磕頭不磕頭?」秦氏兄弟那肯磕頭?悶聲不響,攻得更急。那少年冷笑道:「做強盜的除了要講一個『義』字,還要講一個『信』字,你們不知道麼?」尉遲南笑道:「原來做強盜也有這麼些講究。但他們既能欺壓漁民,顯然不是上流的強盜了。你和他講信道義,這不是廢話麼?我看,除非你把你們打得屈膝,否則他們是決不肯向你磕頭的了。」

  那少年道:「對,你這兩個自甘下流的強盜不肯磕頭,那我只好施用武力了。」驀地倒提青鋒,劍柄一撞,秦老大「哎喲」一聲,雙膝跪地,秦老二大吃一驚,未及躲避,那少年飛腳一踢,正中他的膝蓋,秦老二也不由自己的跪倒了。這兩兄弟跪倒的時候,由於衝力太大,頭顱都觸及地面,雖然隨即仰起,看起來已似是給他磕了頭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你們既然磕了頭,我就免了你們的刑罰吧。下次倘若再敢恃強凌弱,撞在我的手裏,我就不單是要你們磕頭,還要穿你們的琵琶骨了。記著這話,滾吧!」

  泰氏兄弟爬了起來,滿面羞慚,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連忙逃走,其餘的強盜,也都一哄而散。

  轉瞬之間,群盜都已跑得無影無踪,只剩下了尉遲南和那少年。尉遲南翹起拇指讚道:「打得好,打得妙!姓牟的,你也算得是一條好漢了!」那少年笑道:「多承將軍誇獎,愧不敢當。」

  尉遲南驀地圓睜雙眼,叫道:「可惜,可惜!」那少年也道:「可惜甚麼?」尉遲南道:「可惜你雖是一條好漢,我還是不能不將你拿解上京!」那少年道:「可惜,可惜!」尉遲南道:「你又可惜甚麼?」那少年道:「我將你安排在最後,心裏本來在想,我你這場架可免則免了吧,但你現在既然定要拿我,沒辦法,我只好和你再打一場了。心與願違,這不可惜麼?」

  尉遲南皺了皺眉,說道:「你和那幾幫強盜結的怨,聽來都是你有道理,曲在彼方——」那少年插口道:「我做事素來都講道理。」尉遲南道:「好,那我倒想聽聽你的道理,你為甚麼糾眾截劫皇上的馬匹,而且是三百匹之多!那是康居國進貢的大宛良馬,皇上是準備配給羽林軍用的,你知道麼?」那少年笑道:「我事前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尉遲南怒道:「你既知得清清楚楚,為何還要下手?這又有甚麼道理可說呢?」

  那少年道:「現在的羽林軍統領是龍騎都尉秦襄將軍麼?」尉遲南道:「不錯,正是秦襄大哥,你問這個幹嘛?你也知道他麼?那就更不應該劫這批御馬了。」那少年道:「聽說秦將軍善於相馬,他自己的坐騎就是一匹千里馬。」尉遲南叫道:「喂,我叫你拿出道理來,你為何老是和我說一些閒話。」

  那少年笑道:「將軍稍安毋躁,就要說到正題了。秦將軍既然善於相馬,他統轄下的羽林軍想必都是人強馬壯的了?」尉遲南道:「這個當然。羽林軍的人馬都是千中挑一的。人是健兒,馬是駿馬,絕不含糊!」那少年道:「羽林軍只有三千,聽說擁有的馬匹倒將近四千,這是真的?」尉遲南道:「咦,你這小子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那少年笑道:「如此說來,這是真的了?好,我的道理來了。你說過這批御馬是要撥給羽林軍用的,但羽林軍並不缺乏馬匹啊,他們還有多呢!我拿了他們的三百匹馬,諒他們也不在乎。」

  尉遲南惱道:「話可不能這麼說,你管羽林軍的馬匹是多是少,總之這是進貢給皇上的馬匹,你就不該動它。」

  那少年大笑道:「你是受皇家俸祿的,皇上的東西那自是不能動了。我的身份和你不同,想法也就不同。我只問於理該不該拿?卻不管他是皇帝的還是百姓的。」尉遲南道:「好吧,就不管這三百匹馬是誰的吧。你劫了人家的東西,怎麼反而是你佔著理呢?」

  那少年道:「羽林軍馬匹很多,這三百匹馬撥給羽林軍用處不大,甚至可以說是糟塌了好東西,但我們拿了,用處可就大了。我們也有的是健兒,但卻缺乏駿馬。」

  尉遲南叫道:「啊,我明白了,你也是個強盜頭子?」那少年笑道:「這話說對了一半。」尉遲南道:「是就是,非就非,怎麼卻是對了一半?」那少年道:「我現在還未正式開窯立寨,算不得強盜頭子。不過,我是準備入夥做強盜的。實不相瞞,就在最近,便將有一個綠林大會,各路豪傑,準備推戴鐵摩勒作盟主,這三百匹馬,已經給我拿去給鐵摩勒當作見面禮了。尉遲將軍,你是要不回來的啦!」

  尉遲南雖然性情豪爽,到底是朝廷的軍官,聞言不禁怒道:「原來你們是與朝廷作對的強盜,這我可更不能放過你了。」那少年笑道:「將軍,你的話又只說對了一半。」尉遲南道:「怎麼又只對了一半?」那少年道:「我們是做強盜,但卻不一定和朝廷作對,最少現在不是如此。我劫了這批御馬,甚至可以說對你們的皇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尉遲南詫道:「你這說法倒新鮮得很,好,我再聽聽你的道理。」

  那少年道:「請問在這魏博地方,誰的權力最大?」尉遲南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節度使田承嗣了。」那少年道:「在潞州呢?」尉遲南道:「那就是薛嵩了。」那少年道:「如此說來,田承嗣之在魏博,薛嵩之在潞州,也就是等於皇帝一般了。」尉遲南道:「也可以這麼說,他們是這兩個地方的土皇帝。」那少年笑道:「依我看來,在他們管轄的地區,他們的權力實在比皇帝還大得多,老百姓只怕節度使,並不怕皇帝。」

  尉遲南默然不語,那少年笑了一笑,又道:「朝廷的羽林軍只有三千,田承嗣招募的勇士號稱『外宅男』,人數也不下三千,編制一如你們的羽林軍,這本來是不合法度的啊,朝廷為何不管?」尉遲南道:「這個,這個,你管這個幹麼?你又不是宰相。」

  那少年道:「你這話又說錯了,皇上都管不了,何況宰相?再請問,朝廷有律例,田賦有定規,但那些節度使,有那個是依照律例治民的?有那個不是貪污枉法、殘害百姓的?魏博所定的賦稅,比朝廷的規定超過三倍有多,最近田承嗣給兒子定親,送的聘禮都是從官庫支出的,這些事情,你知道麼?你說我不該管,皇帝總該管了吧?」

  尉遲南嘆了口氣,說道:「我也像你一樣憤慨,但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他們都擁有兵權,所以,所以——」那少年笑道:「所以朝廷就管不了,只能管管像我一類的盜馬賊了,是麼?」尉遲南道:「你扯到那裏去了?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來吧,你是要向我講你劫御馬的道理的,何以無端端的罵起節度使來?」

  那少年道:「你還聽不明白?這就正是我的道理所在啊!試想現在是藩鎮割據,節度使專權,說老實話,你們皇上的號令實在是不出都門。我們是替天行道的強盜,對你們的皇帝有甚麼損害?要說是有人受到損害,那只有各個地方的節度使,和他們屬下的官吏,這不是反而對你們皇上有益麼?他的羽林軍不敢去打節度使,我們敢打。我劫了皇上的那三百匹馬,現在已經用來與魏博潞州的『官軍』作對了。間接來說,也就等於給你們的皇上,削弱田承嗣與薛嵩的實力了,你們的皇上倘知真相,還應該感謝我們呢!」

  尉遲南呆了片刻,說道:「你講的話也有點歪理,但我可不能將你的話轉奏皇上。我只是奉了秦大哥之命來拿你的。」那少年道:「好,你承認我有道理就行。至於咱們終於不免一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尉遲南忽地叫道:「喂,我有一個法子,咱們可以不必打架的,你肯聽從我的話嗎?」

  那少年道:「願聆將軍高見。」尉遲南道:「你不如帶領你的手下,投順朝廷,豈不甚好?我願意給你們穿針引線,請秦大哥將你們編入羽林軍中。這樣,那三百匹御馬,就當作是撥給你們的,不用追究了。將來皇上要討伐強橫的蕃鎮,你們也可以出力。」

  那少年仰天大笑道:「你看我是做官的料子麼,想當年,鐵摩勒也曾與你的兄長尉遲北及秦襄二人共事,也做到了散騎都尉之職,結果他還不是因為受不了奸臣的鳥氣,跑了出來?我這個人自在慣了,比鐵摩勒更受不住氣,將軍,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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