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三


  她的劍法已盡得妙慧神尼的真傳,出手如電,每一劍刺出去,都是指向對方的關節要害,那些「外宅男」本來武功就不如她,而且雖有田承嗣的命令,究竟不無顧忌,更不是她的對手,轉眼之間已有十幾個人中劍倒地,嚎叫如雷。

  羊牧勞大喝道:「薛小姐,你還不回來,請恕我無禮了。」他邁開大步,不消片刻,就追上了史若梅,伸開蒲掌般的大手,一手向地抓下。

  那知就在他的手指剛剛要觸及史若梅的時候,忽地有兩枚梅花針不知從何處時來,正中他膝蓋的環跳穴,本來以羊牧勞的武功,若有防備,那是絕不會受人暗算的。只因段克邪已經逃走,他心目中的敵人就只有一個史若梅,史若梅又在他的前面,倘使發射暗器,他當然會察覺,所以他根本就想不到需要提防。那知另有一個敵人藏在人叢之中,趁著一片混亂,向他偷發暗器,所發的又是無聲無息的梅花針,他冷不提防的就著了道兒,膝蓋一麻,險些就要跌倒!

  說時遲,那時快,史若梅已是反手一劍,疾削過來。史若梅情知不是羊牧勞的對手,這一劍竟是用了最兇險的招數,拼著兩敗俱傷的!

  這一劍削來,正是羊牧勞膝蓋中了梅花針,搖搖欲墜的時候,只聽得「嗤」的一聲,史若梅這一劍又在他的大腿上添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羊牧勞大吼一聲,左足橫掃,踢了個空,獨腳難支,「卜通」跌倒。他的武功也真個高強,在中了梅花針之後,居然能夠還了一招,嚇得史若梅不敢再刺第二劍。

  史若梅只道是僥倖成功,還怕羊牧勞再來追她,慌忙逃跑。羊牧勞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他更怕史若梅乘此機會,再來給他補上一劍,正是避得越遠越好,那裏還能夠去追史若梅?田承嗣見羊牧勞也受了傷,一面是生氣,一面又是害怕,心裏想道:「罷了,罷了,我只好死了吞併潞州的這條心,向薛嵩求和了。這門親事,那也只好算了。」

  園子裏人多手眾,不久就把那幾處火頭撲滅,往外面「捕賊」的「外宅男」也已回來,報道:「對面城牆上有一股賊人,火箭就是他們從城牆上射進來的。我們追出去的時候,他們已與那姓段的小賊會合,見我們追來,紛紛翻過牆頭逃跑。我們怕他們還有埋伏,不敢輕進,特地回來請示大帥,要不要加派騎兵去追?」其實他們是怕了段克邪,只出園門張望了一下就回來的。

  田承嗣怒道:「你們都是膿包,這麼多人。連兩個小賊也拿不著,還追甚麼,給我滾開。」田承嗣生了一會氣,記掛起兒子,問道:「大公子呢?」

  田承嗣的兒子給史若梅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那些武士,只懂得弓馬武藝,卻不曉解穴,還以為他是受了傷,但又不見傷痕,正在紛紛擾擾,無計可施。

  田承嗣過來一看,他是綠林大盜出身的,看出了兒子是給點了穴道,但史若梅用的是妙慧神尼的秘傳點穴手法,田承嗣也不會解,連忙吩咐手下道:「快去看看,羊先生受的傷重不重。請他過來解穴。」一面叫人將他的兒子抬回房中。

  羊牧勞內功深湛,中了梅花針之後,就立即封閉了穴道,不讓梅花針再往裏鑽,這時已把梅花針剜了出來,他隨身帶有金創藥,中的劍傷也不算很重,敷上了傷,仍然可以行走,當下應召而來。他見了田承嗣甚覺慚愧,但一想到寇名揚比自己傷得更重,又覺聊可自慰。

  羊牧勞本領非凡,雖然不懂妙慧神尼的手法,也依然能解了穴道。田承嗣正在歡喜,忽聽得有人叫道:「咦,這床底下似乎有人。」

  田承嗣也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響,喝道:「甚麼人?拖他出來!」那老護兵一彎腰看見兩條雪白的大腿,嚷道:「咦,是個女賊!」一拖拖了出來,看清了面貌,登時有如觸電一般,慌不迭的放手,嚇得呆了。

  他拖出來的正是田承嗣心愛的姬妾,這時房子裏擠滿了人,人人面面相覷,做聲不得。田承嗣的兒子渾身顫抖,叫道:「爹爹,饒命!」田承嗣氣得面色鐵青,一巴掌打去,喝道:「畜牲,畜牲!你,你,你幹得好事!」一口氣湧了上來,登時暈了過去。

  田承嗣暈倒自有他的家人救他,不必細表。且說史若梅逃脫之後,翻過牆頭,前面只有一條大路,心想:「他大約還未走得遠吧?」心裏又是羞怯,又是興奮,可是她一直走出了十多里路,還是未見段克邪的影子。

  史若梅好生失望,不禁自思自想:「難道他剛才沒看見我?不知道我是在暗中助他麼?怎麼不等等我?」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得背後有腳步聲追來,回頭一看,只見是個少年男子,卻不是她所想望的段克邪。

  史若梅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呆了一呆,手按劍柄,問道:「你是誰,追我作甚?」那人「噗嗤」一笑,說道:「紅線妹妹。你不認得我了麼?」

  史若梅一喜非同小可,叫道:「隱娘姐姐,原來是你,你怎麼扮成了個俊小子了。」

  她和聶隱娘自小至大,都在一起,且又是同一個師父習技的,當真是情逾姐妹,只因他們的父親都做了封疆大吏之後,這才分開的。如今史若梅與她意外相逢,自是高興之極。

  聶隱娘笑道:「你別忙著問我,我先要審一審你。」史若梅道:「咦,我做錯了甚麼事?要勞姐姐審問。」聶隱娘道:「你為何不待人迎親,便先過門了?」史若梅嗔道:「姐姐,別作賤我了。你剛才既在園中,難道不見我是怎麼對待那個癩蛤蟆嗎?」聶隱娘笑道:「我還當你未曾出嫁,便要先立下馬威呢。」

  史若梅撲上去要撕她的嘴,聶隱娘道:「別鬧了,別鬧了,算我說錯了話,我向你賠罪。他是個癩蛤蟆,你是隻天鵝,癩蛤蟆怎配吃天鵝肉呢,怪不得你不歡喜他了。」史若梅道:「你別只管抓著人家的碴兒好不好?我不是自高身份,但田承嗣的兒子確實不像個人。」當下將他剛才為了逃避羊牧勞的追趕,闖到田承嗣的房中所見,說給聶隱娘聽。聶隱娘聽得面紅耳熱,又忍不著哈哈大笑。

  聶隱娘邊笑邊道:「我明白了,你不歡喜姓田的癩蛤蟆,敢情是愛上了姓段的俊小子?」

  聶隱娘本是隨口和她開開玩笑,只見史若梅卻突然滿面通紅,低下頭來,問道:「姐姐,你可有發現他的踪跡麼?我今晚的行事,正都是為了他的。」聶隱娘怔了一怔,莊重說道:「啊,原來你是真的喜歡他!」

  史若梅道:「姐姐,你我雖然不是一母所生,實勝似同胞骨肉。我的事情,不願瞞你。他,他,他實在是我的未婚夫婿。」聶隱娘大為驚詫,問道:「你是幾時和他定了婚的,既是和他定了婚,為甚麼你的父母又將你許配田家?」

  史若梅道:「正是我的親生父母,在我出世的第一天,就許配了給他的。我現在的爹娘,並非我的生身父母。我原名叫史若梅,薛紅線這個名字,從今之後,是不再用了。」

  當下史若梅將本身曲折離奇的身世,原原本本,詳詳細細的說與聶隱娘知道。聽得聶隱娘時而眉飛色舞,時而短嘆長嗟,時而低聲飲泣,終而興奮欣悅。

  聶隱娘道:「怪不得我爹爹時時會提起段珪璋段大俠,說他是俠義可風,世間少有。又說段大俠有個兒子,可惜不知去向,屢次動念,想派人去查訪他的行踪。而每次當他說起了段大俠父子之後,又總是有意無意的向我問起你來。這次他聽到薛表伯將你許配與田家的消息,鬱鬱不樂了好幾天,原來其中有這個原故。」

  史若梅喜道:「原來你的爹爹也是給段大俠說好話的。」聶隱娘道:「段大俠本來就好,何須人家幫他說話?段大俠是我爹爹最佩服的一個人。」史若梅暗暗嗟嘆:「如此看來,我的義父實在不是好人。可憐我給他瞞了這許多年。」

  聶隱娘笑道:「想不到你們竟是夫妻,這真是最好不過了。我父女倆今晚暗助你們夫妻脫險,更值得高興了。」

  史若梅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爹爹是故意敗給他的;那老魔頭給我刺了一劍,想必也是你暗中相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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