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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一


  原來成吉思汗在進攻西夏途中,有一次由於他所騎的紅沙馬受了驚,把七十多歲的他拋在地下,因此而得了病,也因此只好放棄繼續進侵中原的計畫,回國養病。成吉思汗的部下給他延請天下名醫,上官複深知柳元宗之能,保薦他給大汗治病。是以成吉思汗早就下了密令,一定要請到柳元宗。

  柳元宗給成吉思汗把了把脈,說道:「大汗之病,是肝火鬱積,邪入心包,故所以有筋骨酸痛,筋攣拘急,角弓反張,吞卷囊縮等等症狀。大汗昨晚又曾連續做了幾次惡夢,因此适才諸感交集,怒氣難遏,思慮過度,眼前出現各式幻象。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成吉思汗又驚又喜,說道:「先生真是神醫,說得一點不錯,請先生救我。」

  原來成吉思汗昨晚的確是連續做了幾個惡夢,夢見給敵人五馬分屍,夢見以前給他慘殺的人來向他報仇,夢見他的四個兒子在他的靈前互相殘殺……這些幻象适才還在他的眼前出現。

  柳元宗道:「死生有命,老朽醫得了病,醫不了命,只能請大汗少行殺戮,多施仁政,心氣和平,自然可以益壽延年。」

  成吉思汗怒道:「你,你也醫不了我的病?哼,說什麼少行殺戮,多施仁政?這不過是腐儒之見,迂拙之言!我若不是把敵人殺得膽寒,焉能使四方懾服?哼,我受命於天,天下未曾一統,我要死也死不了的。」

  柳元宗道:「大汗既然不願聽我的話,只好請大汗另請高明。」

  成吉思汗揮手道:「好,不要你醫,你走,你走!我倒不信,不要你,難道我就會死!」

  話猶未了!忽地臉肉痙攣,嘴角抽搐,吐出許多白沫,暈過去了。

  成吉思汗的後妃和四個兒子:兀赤、察合台、窩闊台、拖雷;兩個未出嫁的女兒,珍固和碩別妃和阿勒海別妃紛紛擠到病榻之前,搶地呼天,叫人急救。

  尊勝法王道:「柳老先生,求你一加援手,讓我們大汗醒來,那怕是多活一個時刻也好。」

  柳元宗用銀針刺成吉思汗的人中,成吉思汗悠悠醒轉,怒目而視,似乎是想罵誰,卻罵不出來。

  年紀最長的兩個王公跪下去說道:「你像高山似的金身,如果倒塌了,你的大汗國由誰來統治?你像柱梁似的金身,如果傾倒了,你的神威大纛,由誰來高舉?你的四個兒子之中,由誰來執政?兒子們、兄弟們,屬民百姓們,以及後妃等人,請大汗給我們留下聖旨。」

  王公家人已經在請示後事,金帳中亂成一片,誰也無暇理會柳元宗了。尊勝法王道了個歉,送柳元宗出帳,說道:「請柳老先生不把大汗病危的消息洩漏出去。」

  匆匆說了這句說話,立即又回去替成吉思汗主持祈禱,尊勝法王明白,這次很可能就是臨終的祈禱了。

  上官複悄悄溜出來,送柳元宗一程。柳元宗道:「上官兄,你本來逍遙海外,何苦還要貪圖富貴,做蒙古人的什麼官?如今成吉思汗已是危在旦夕,一旦樹倒猢猻散,爭權奪利之事勢在所難免,你是漢人,犯得著捲入這個漩渦麼?」

  上官複苦笑道:「我有難言之隱,老兄不會明白的。」

  柳元宗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老兄做什麼不做什麼,各隨心之所安吧。」

  上官複歎了口氣,說道:「欲求心之所安,談何容易?」

  柳元宗料他定有心事,說道:「上官兄,你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麼?實不相瞞,剛才那兩個人乃是小女小婿,我可不能在此處久留,須得趕緊去和他們會合了。」

  上官複笑道:「我已知道是令媛令婿了。這件事我本來是想拜託令媛的,但因剛才尊勝法王等人在旁,我不便和她說話,現在就拜託老兄吧。」說罷,拿出一個匣子,交給柳元宗,說道:「這匣子請老兄交給令媛,請令媛轉交給寶珠。」

  柳元宗道:「寶珠是誰?」

  上官複苦笑道:「是我的女兒。但我卻不願意讓她知道我是她的父親。其中情由,我想令媛是已經明白了的,我就不多說了。」

  柳元宗道:「好吧,這件事我替你辦到就是。你回去吧。」

  走出了營地,柳元宗施展「陸地飛騰」的絕頂輕功,一口氣跑了一程,估計已經跑了十多裡路了,忽聽得胡笳之聲隱隱傳來,笳聲淒涼之極,柳元宗凝神一聽,笳聲之中,還隱隱有悲號之聲。原來是成吉思汗業已逝世,數萬人同時舉哀,故而哀聲遠達十裡之外。

  柳元宗心中暗歎:「成吉思汗要把世界霸佔作他的牧場,到頭來他所能佔有的也只不過一壞黃土。」

  柳元宗趕上華、柳二人,父女相見,不勝之喜。蓬萊魔女道:「爹爹,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我的師父呢?他老人家好了沒有?」

  柳元宗道:「你的師父早已好了,我們不見你來,特地到祁連山找你,這才知道你們到蒙古來了。我放心不下,是以趕來會你。」

  蓬萊魔女喜道:「啊,原來你們已經到過祁連山了,他們都好嗎?」

  柳元宗道:「大家都很平安,只是掛念你們。」

  跟著把她女兒相識的朋友一個一個地說出來:「檀羽沖夫妻還在山上,他的武功非但恢復,而且更勝從前了。耶律元宜和赫連清霞已經成婚,我剛好趕得上喝他們喜酒。耿照和李家駿、玳瑁三人則已回轉你的山寨去了。」

  蓬萊魔女道:「我有一位新交的朋友,不知爹爹見著了沒有?」

  柳元宗道:「是不是上官寶珠?」

  蓬萊魔女道:「不錯,你見過她了?」

  柳元宗道:「沒有見著。我在祁連山不過住了兩天,許多小一輩的朋友,都來不及約談了。這位上官姑娘我也不知她是否還在祁連山上?」

  蓬萊魔女道:「那麼,你怎麼會知道她?」

  柳元宗笑道:「我剛才見著了她的父親,他有一個匣子托你轉交給他的女兒呢。」

  蓬萊魔女接過匣子,歎道:「我早料到上官複是她父親了,果然沒錯。」

  當下把青靈子夫妻與上官複之間的事情說給柳元宗聽,柳元宗聽了這場情孽牽連的慘劇,也不禁為之感歎。

  柳元宗道:「現在該你說啦,你見著了師兄沒有?」

  蓬萊魔女道:「公孫奇已經死了。」

  當下將在和林的遭遇一一道出,柳元宗不禁再一次地憮然長歎,說道:「自作孽,不可活。公孫奇死不足惜,只是你師父只此一子,你回去可得好好安慰他老人家。」

  蓬萊魔女道:「這個當然。他老人家是留在祁連山麼?」

  柳元宗道:「他準備在祁連山住幾天,就到你的山寨去。他說等你們一回來就替你們主持婚禮,所以你們不必再去祁連山了。」

  蓬萊魔女杏面飛霞,說道:「他老人家比我們還要心急。」

  柳元宗哈哈大笑。

  一路無事,回到山寨。公孫隱得知兒子死訊,自是不無難過,但公孫奇這個下場,也早已在他意料之中,雖然難過,還受得起。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就像他的兒女一樣,公孫隱忙著為他們籌辦婚禮,失子之痛,也就漸漸減輕了。

  華、柳二人洞房之夕,武林天驕與赫連清雲連袂而來,抱拳笑道:「恭喜,恭喜。谷涵兄,今晚你可不用彈劍狂歌,歎什麼空拋紅豆意悠悠了。」

  笑傲乾坤笑道:「你們兩口子來得這樣遲,罰你先飲三杯,再吹一支曲子。」

  武林天驕笑道:「該罰,該罰!」

  喝了三杯,拿起玉簫,吹出了一支充滿愉快情調的曲子。

  赫連清雲按拍而歌:「風韻蕭疏玉一團,更著梅花,輕嫋雲鬟。這回不是戀江南,只為溫柔,天上人間。賦罷閒情共倚欄,江月庭蕪,總是銷魂。流蘇斜掩燭花寒。一樣眉尖,兩處關山。」

  這是南宋詞人周方泉的「一剪梅」詞,武林天驕借這首詞來祝賀華、柳二人的新婚,卻是恰到好處。他們二人以前彼此追尋,都曾到過江南。而洞房紅燭,斜掩流蘇,又正是眼前景致。

  鐵筆書生文逸凡笑道:「好一個『只為溫柔,天上人間』。這恐怕也是夫子自道吧?你們兩對璧人都是神仙眷屬,我這酸丁看著眼熱,真是後悔當年不娶妻了。」

  武林天驕笑道:「急起直追,現在也還未遲啊!」

  文逸凡摸著鬍子道:「鬍子都白了,還有誰要?」說罷哈哈大笑。

  蓬萊魔女笑靨如花,滿懷喜悅,夫婿的柔情,知己的友誼,融溢在合歡杯中,令她深深地感到了幸福。「這真是再好不過的圓滿境界了。」

  蓬萊魔女心想。

  歡笑聲中,侍女進來報導:「武幫主夫妻到了。」

  蓬萊魔女大喜之下,也顧不得新娘子需要矜持,便即叫道:「雲姐姐,你們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呀!」

  雲紫煙進來笑道:「你問士敦。」

  武士敦喝了三杯罰酒之後,說道:「你們要不要聽蒙古來的消息?成吉思汗死後,把他連年征戰所得的屬地劃分四個汗國,分封四個兒子。各兄弟接受父親的遺言,推舉窩闊台為大汗。如今蒙古的國力不是削弱而是更強了。日前得到的消息,窩闊台命侄兒拔都領軍西征,計畫在橫掃歐洲之後移兵東向吞併中原。咱們可能暫得數載苟安,但終須要對付這雄霸天下的強敵的。對不住,在你們的新婚之夜,我們給你們帶來了這些消息,可真是大煞風景了。」

  笑傲乾坤道:「居安思危,這是應該的。喝酒,喝酒!」

  酒鬧人散之後,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在燭影搖紅之下,脈脈含情,相對而視。

  蓬萊魔女低聲說道:「今天真巧,正是七夕。」

  笑傲乾坤曼聲悄吟:「織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蓬萊魔女笑道:「不錯,咱們可不要為了兒女之情,忘了興亡之責。你我的夫妻之情,原不在朝朝暮暮長廝守的。」

  紅燭下夫妻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正是:

  牛郎織女銀河會,人間天下兩團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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