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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九


  武士敦是考慮到只憑一紙命令取消,恐怕各分舵的舵主不能心服,故此要借重曲山在北方丐幫中的威望,派人去向各處分舵說個明白。

  曲山道:「大都的丐幫目前就正在遭受金虜的欺淩,丐幫弟子豈可不與江湖上的俠義道聯手共抗強敵?幫主取消這三條禁約正合我心。我明日就派人到各處分舵去,傳達幫主的意思。聽說日前金虜正準備對祁連山動兵,幫主可是為了此事要號召本幫弟子與祁連山的耶律元宜配合,一同抗金麼?」

  武士敦道:「不錯。我已經用飛鴿傳書,調本幫的弟子在一個月後,集中在祁連山周圍的四個地方了。要是曲師兄能夠和我同去──」曲山不待他把話說完,便笑道:「反正我也不能在大都待下去了,正要到外地走走。不過,本幫的事務還須料理,那些弟子該留在大都,那些弟子應該疏散,都得有個安排。所以恐怕還要在大都耽擱三兩天。難得幫主親臨,幫中弟子也該謁見。」

  武士敦道:「我等曲師兄便是。謁見卻可免了。」

  武士敦一算日期,多留三幾天也還可以如期趕到天狼嶺赴蓬萊魔女之約。

  分舵的丐幫弟子已經收拾好必須帶走的東西,於是連夜出走,把大都的分舵暫時搬到臥佛寺去。臥佛寺在西山山麓,離城約四十裡。建于唐朝,原名「兜索寺」,寺中有檀木雕成的臥佛,因此後來改名臥佛寺。寺中的主持四空上人是丐幫前任幫主尚昆陽的老朋友,曲山帶了武士敦去見他,四空上人十分歡喜,答應盡力幫忙丐幫。

  一連兩天武士敦都忙於與曲山一同料理幫務,武林天驕幫不上忙,這天晚上,獨自無聊,看見月色很好,便出了臥佛寺,觀賞西山的夜景。

  臥佛寺後面有個幽靜的去處,名叫「櫻桃溝」,兩山之間一個外廣裡窄的山溝,兩邊都是野生的櫻桃樹。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溝裡穿過,從臥佛寺可隨溪水走到這兒。一路上不知名的小花野草發出陣陣幽香,山中怪石如虎如獅如劍如戟。在月色朦朧之下,更顯得景色清幽。

  武林天驕獨立峰頭,靜觀山色,飄飄然有出塵之想。山風吹來,微帶寒意,武林天驕遙望金京,心中生出許多感觸,想道:「此地無異世外桃源,外面卻是干戈擾攘。不知何日方得天下清平,同享太平之樂?」

  又想起自己離開王府,如今剛好一年。當時只道自己永無重歸之日,不料則今相隔不過一年,又再踏入都門,京中景物依然,而金國的國運卻已是漸趨沒落了。「我從前只道推翻了暴君,百姓便可得享太平。卻怎知完顏亮死了,完顏雍繼位,一樣是黷武窮兵。看來老百姓要想過好日子,僅僅推翻一個暴君還是不行的。」

  又想:「金國從前侵宋,如今卻在面臨蒙古入侵的危險,難道當真是一報還一報嗎?」

  自問又自答道:「善泳者死於溺。這對喜歡窮兵黷武的帝王將相而言,他們之不得善終,原是應該的。可是要戰爭的是帝王將相,不是老百姓。老百姓何辜,受此荼毒!不過我是金人,為了金國的老百姓,我既要反對本國的暴君,也要反對蒙古的侵犯。」

  武林天驕正自思如潮湧,忽聽得人有朗聲吟道:「登高望四海,大地何漫漫?霜披群物秋,風飄大漠寒。榮華東流水,萬物皆波瀾。白日掩徂輝,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棲鵷鸞。且複歸去來,休歌行路難。」

  這是唐代詩仙李白的詩篇,卻正合武林天驕此時的心境,詩中寫一個志行高潔的君子,鄙棄榮華,寧願在江湖終老。但國事頹唐,小人當道,君子失所,百姓流離,卻不能不令他時生感慨,因而有「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之歎。武林天驕最愛讀李白的詩篇,他以金國貝子的身份,不見容於王室而要流浪江湖,他也正是以這首詩中的君子自況的。

  武林天驕呆了片刻,心中想道:「不想這山中也有高士。」

  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年紀大約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自對面的山坡走下來。武林天驕不禁大感意外,在他想像中以為這個「高士」至少也應該是三十開外的中年人的。

  武林天驕心道:「此人年紀輕輕,怎的有這許多感觸?」

  心念未已,只聽得這少年自言自語道:「這幾天被爹爹關在書房念書,師父所教的功夫不知生疏了沒有,且待我試試腕力。」

  當下隨手拾起兩顆石子,用「流星趕月」的手法打了出去。

  兩顆石子在空中撞個正著,「啪」的一聲,變成粉碎,化作一團塵霧。武林天驕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少年的暗器功夫倒是不俗,我在他這般年紀的時候,恐怕也還未有他這樣的造詣。這兩顆石子是在打出了十丈開外的上空撞碎的,若不是內功已有相當火候,怎生能夠如此?何況這又是在晚上打的。這晚月色雖好,但夜晚總是不如白天之容易瞄準,這少年能用後一顆石子恰恰打中前一顆石子,手法之妙,腕力之強,眼力之准,都可以算得是第一等的暗器功夫了。」

  亂草叢中竄出一頭小鹿,顯然是給石子爆裂的聲音驚跑的。這少年笑道:「我本無心打獵,但你既撞了上來,也就怪不得我了。」

  拾起兩顆石子又打出去。這一次的暗器手法更是奇妙,兩顆石子同時打出,速度卻是大不相同,第一顆石子飛過小鹿的前頭,打了個圈,掉頭飛回,第二顆石子這才追了上去。兩顆石子一前一後,夾擊那頭野鹿,叫它進退不得,無處可逃。這少年是怕野鹿跑得快,兩顆石子若然都是從後面了去,恐怕未必打得著它,所以才用一顆石子打過它的前頭,再反射回來,與後面一顆石於夾擊它。

  武林天驕微微一笑,說道:「何苦傷害一頭善良的小鹿?」

  說話之間,已是使出了「彈指神通」的本領,把一顆石子彈了出去。

  武林天驕是站在與這少年對面的山坡,石子打出,恰好碰著少年所發的第一顆石子,這顆石子給碰了回去,登時失了準頭,本來若是任由它自己飛回去的話,是可以打著那頭野鹿的,但給外力一個碰撞,這顆石子在野鹿的前方劃了一道弧線,射上半空,卻又恰好碰上了那少年所發的第二顆石子,兩顆石子都化成了粉碎,但武林天驕那顆石子卻是完好無缺地掉下來。

  武林天驕現出身形,迎上前去。這少年吃了一驚,問道:「你是誰?」

  武林天驕也問道:「你是誰?」

  這少年望了武林天驕一眼,心中疑惑不定,說道:「你是女真韃子麼?」

  武林天驕穿的是他舊日在王府的衣裳。這山上一向又是少有外面的陌生人到的,是以這少年有此一問。他懷疑武林天驕是朝廷派來刺探臥佛寺的鷹爪。金人屬於女真族,漢人是常常把他們所厭惡的金人罵為「女真韃子」的。

  武林天驕笑了一笑,眉頭略皺,說道:「不錯,我是金人。但並非所有的金人都是你們漢人的仇敵,你這韃子二字,罵得不對!嗯,你的功夫是誰教的?」

  這少年「哼」了一聲,說道:「既是金人,半夜三更到這裡來還能安著什麼好心?哼,我的功夫是誰教的,你管不著。」

  武林天驕見這少年對他深含敵意,心裡想道:「他不知道我的來歷,也難怪他會如此。他想必是住在這附近的,我回去問問四空上人,當可知道他的底細。」

  於是笑了一笑,說道:「你不說那就算了。我走啦。」

  少年忽地喝道:「慢走!」

  武林天驕道:「怎麼?」

  少年道:「你往那兒?」

  武林天驕笑道:「你不許我管你,你卻要管我?不過,說給你聽也無妨,我上臥佛寺。」

  少年唰的拔出劍來,喝道:「臥佛寺豈能讓你這女真韃子胡亂跑的?我的武功比不過你也非要和你鬥一鬥不可!」說罷一聲長嘯,唰的一劍便向武林天驕刺來。

  武林天驕有意看看這少年的劍術本領,於是也不向他解釋,當下攏手袖中,揮袖一卷,便化解了少年的一招。

  武林天驕的內功造詣早已到了一流境界,隨便什麼東西在他手裡使用起來都有很大的威力。這衣袖的一揮一卷原是想這把少年的長劍奪出手的,但他怕傷了這個少年,所以只敢用五六分氣力。

  只聽得「嗤」的一聲,少年的劍鋒一歪,把武林天驕的衣袖劃破了一道裂縫。武林天驕心道:「這少年的功力在我估計之上。好,我且不忙奪他的劍,且引他把劍法施展出來,看看他是什麼家數。」

  這少年的長劍給武林天驕揮袖拂開,心中又驚又怒,想道:「可得早點把師父請來才好。」

  於是又是一聲長嘯,使出更淩厲的劍招,閃電般地向武林天驕攻了七劍。

  原來這少年認為武林天驕是金廷鷹犬,將有所不利於臥佛寺,是以他非要和武林天驕狠鬥不可。他的嘯聲乃是向臥佛寺的四空上人報警的。

  武林天驕使出了落英掌法,把氣力用得恰到好處,化解少年的劍招。偶爾也突然攻這少年的要害,看這少年如何應付。

  兩人一口氣鬥了幾十招,這少年的劍法沉穩艱辣兼而有之,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數。武林天驕甚是奇怪,心裡想道:「這少年的劍法和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劍法都不相同,可以算得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劍法。他的師父不知是那位世外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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