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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二


  §第七十七回 至死始知多罪孽 此生深悔少思量

  此次前來參加丐幫大會各路英雄,受傷的亦很不少。一般輕傷的都已走了,但傷得較為嚴重的卻必須覓地療傷,其中就包括有東海龍、宋金剛、杜永良、青海三馬等成名人物。東海龍與宋金剛被火燒傷,幸在他們功力深湛,敷上了湯火藥,可無大礙。青海三馬與杜永良是被神臂弓射傷的,則必須給他們拔箭、刮毒,神臂弓的傷害力比普通弓箭大得多,醫好之後,恐怕也難免殘廢。

  火傷、箭傷還是屬於外傷的範圍,還有幾位受內傷的更是嚴重。公孫隱是內傷加上走火入魔,本來極是嚴重,但他本身功力也是極為深厚,如今他已有了求生的意志,已是可以確保性命無憂了。

  另外一個傷得最重的則是朱丹鶴,他接連兩次受了神駝太乙玄陰指的襲擊,至今仍是昏迷未醒。武士敦就是為了他的緣故,要等待柳元宗將他救醒,盤問他的口供,故而不能立即與丐幫弟子南歸。

  這些需要覓地療傷的人,暫時就住在公孫隱的家中。

  到了公孫隱家中之後,柳元宗要替公孫隱再把一把脈。公孫隱道:「不,你還是先救活朱老賊緊要,這廝固然死有餘辜,但卻不能讓他那麼輕易地就死了。」

  柳元宗把過了朱丹鶴的脈,搖了搖頭,說道:「他所受的陰寒之毒已經深入膏肓,要醫好是沒有希望的了,但可以令他蘇醒片時。」

  當下取出金針,在他後腦的「懸樞穴」猛紮一針,朱丹鶴果然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武士敦道:「朱丹鶴,你是本幫長老,地位何等尊崇,本幫有何對你不住,你因何要私通金虜,傾覆本幫?」

  朱丹鶴嘿嘿冷笑,說道:「武士敦,算你運氣好,你已經做了幫主,而我則反正是要死的了,我何必答你的話?」

  武士敦大聲說道:「不錯,你是要死的了,我們光明磊落,決不用可以救活你的話來欺騙你。但一死也有榮辱之分,今日這場大戰,丐幫弟子死的就很不少,他們之死,就是重於泰山!至不濟就如風火龍吧?他臨死懺悔,吐露真情,也可以得幫中一眾弟子的原諒。你若至死不悔,我們就只能當你是一條狗似的死掉了!你想想,你曾是丐幫長老,你也曾經是被江湖好漢尊敬的武林前輩,卻為何變節投敵,非但身敗名裂,而且對不住列祖列宗,死了也要永遠受人唾駡!你說出來,或者還可以減輕你的罪過!說!你是怎樣勾結金虜的?說!你還有什麼同謀的黨羽沒有?」

  武士敦這番義正辭嚴的說話,對於臨死的朱丹鶴確是一個重大的刺激,勝於用什麼甜言蜜語誘供,更勝於用什麼嚴刑拷打迫供。朱丹鶴蹬著雙眼望了武士敦一會,終於說出一句話來「嘿,嘿,你們都錯了!」

  武士敦喝道:「什麼錯了?」

  朱丹鶴縱聲笑道:「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我根本就不是你們漢人,我是金人!你們罵我通敵叛國,根本就沒有罵對!嘿,嘿。武士敦,我的情形正是與你一樣。你以漢人假冒金人混入了御林軍,我則是以金人假冒漢人混入了你們的丐幫。不過,你的運氣好,你刺殺了完顏亮,你成功了。我的任務卻沒有完成,我要謀奪丐幫幫主之位,第一次是我自己敗給你的師父尚昆陽,第二次是我的徒弟公孫奇又敗了給你。兩次都是功敗垂成,這一次比上一次敗得更慘。哼,哼,這是我們的運氣不如你們,功虧一簣,夫複何言!」

  眾人聽了這番說話,都不禁相顧駭然。想不到朱丹鶴竟是混入丐幫的奸細,數十年來竟然無人發現,給他篡據了長老的高位。武士敦更是吃驚、心裡想道:「幸虧我師父那一封預先留下給我證明的書信,是交給魯師伯而不是給他。要不然只怕我早已在金京被捕了。嗯,這麼看來,師父雖然沒發現他是奸細,也早已知道他是不可靠的了。」

  朱丹鶴看了看眾人相顧駭然的禪色,又得意大笑起來,說道:「我們雖然是兩次失敗,但卻也不是毫無成績。這幾十年來,丐幫與江湖上的各大幫派都不大往來,日益疏遠,尤其是與綠林中人,更是彼此猜忌,『丐幫綠林,兩不相混!』『丐幫弟子不許與綠林中人有甚私交!』這兩條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懸為厲禁,但也已經成為丐幫弟子所要奉行的戒律了。你們知道這些主張是誰提出來的嗎?嘿,嘿,就是我,朱丹鶴!是我堅持丐幫應該『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嘿,嘿,爭幫主我雖然是爭不過尚昆陽,但我這些主張,卻說服了多數人同意。尚昆陽在長老會中爭不過我,他不同意,也是無可奈何了!」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丐幫中人更是如夢初醒,這才知道了朱丹鶴孤立丐幫的陰謀,知道了朱丹鶴挑撥丐幫與綠林不和的毒辣手段,心裡都是想道:「這廝雖沒能夠篡奪幫主之位,但這幾十年來,丐幫受了他的影響,這禍患也真是不小了!」

  武士敦冷笑道:「朱丹鶴,你錯了!」

  朱丹鶴正在得意,雙眼一翻,問道:「我又怎麼錯?」

  武士敦道:「你說你的情形與我相同,其實完全兩樣!我是為了正義的事業,為了要對宋、金兩國百姓都有好處,才冒充金人去刺殺完顏亮的。而你卻只是一個助紂為虐的狗奴才而已,豈敢與我相比!你以為你我的失敗成功都只是由於運氣麼?不,不,在我是得道多助,在你則是眾叛親離。今日的丐幫大會,不是非常明顯地說出了這個事實,作出了對比麼?哼,哼,你還有什麼得意?你還以為自己是什麼英雄麼?不,不!你只是一條狗熊!」

  朱丹鶴混進了丐幫,雖然位居長者,地位崇高,但在他來說,卻總還是覺得「壯志未酬」。既不能作為一幫之主稱雄江湖,又不能作為一個「勝利的英雄」「凱旋回朝」,故此他在臨死之際,吐露真相,這並非是出於懺悔的心情,而是要自誇「功績」,自鳴得意。不料給武士敦一頓義正辭嚴的大罵,登時有如一盆冷水澆頭,令他氣焰頓消,他自以為是「聰明機智」的事績,在別人眼中,卻只是把他當作一條糊塗透頂、助紂為虐的狗奴才。他第一次想到了正義與邪惡的分野,想到了在人生的道路上的大是大非的問題,可是這已經太遲了。

  在眾人憤怒的目光注視之下,朱丹鶴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或許是我錯了,嗯,我是個狗熊,我竟然是個狗熊麼?」

  兩眼翻白,口吐泡沫,當真像一條狗似的死去了。

  武士敦道:「可怕,可怕!」

  停了一停,接著對旁邊的兩個丐幫弟子解釋道:「可怕的不是朱丹鶴,而是我們太過精神鬆懈了。應該懂得:暗藏的敵人,沒有拿著刀槍的敵人,比拿著刀槍與咱們廝殺的敵人更為可怕,更應防範。」

  丐幫弟子都是心頭沉重,朱丹鶴之死令他們如夢初醒,想到許多從未想過的事,武士敦緩緩說道:「朱丹鶴混進本幫,這固然是一件壞事,但也未嘗不可變為一件好事。經過這個教訓,我們總可以變得聰明些了。」

  黃昏時候,天氣忽然起了變化,雷鳴電閃,來了一場大雷雨。武士敦笑道:「好,這場大雷雨正好沖洗了我心頭的積悶。」

  柳元宗也笑道:「這場大雷雨真是來得合時。山上的大火可以不致成為災禍了。一場大雨之後,道路泥濘,完顏長之要想調集大軍趕來,也勢將受到阻礙了。」

  這一晚柳元宗目不交睫,整整忙了一晚,替受傷諸人拔箭、敷藥、療傷,幸喜這些人都是有武功根底的,柳元宗的醫術又極高明,到了第二大,所有受傷的人病情都有好轉,在同伴照料之下,陸續離開。大雷雨過後,這一日天色很好。

  武士敦與雲紫煙最後也走了。蓬萊魔女勸公孫隱道:「師父,你也不宜再留在家中了。」

  公孫隱茫然道:「我去那兒?我不想變作你們的累贅。」

  柳元宗道:「我倒想到一個最好的去處。陽谷山光明寺的明明大師是我的好友,也是你的好友,咱們到他那兒,你可以安心靜養,我也可以得到機會,咱們三個老頭兒相聚相聚。」

  公孫隱道:「好倒是好。只是清瑤與穀涵的婚事如何?我本來想在家裡替他們舉行盛大的婚禮的,如今卻是不能夠了。咱們躲到明明大師那兒,難道叫他們在和尚廟裡成親麼?」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師父,我們並不急於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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