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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八


  武士敦道:「好漢二字不敢當。那日完顏亮先給你們射下馬,我不過補上一刀,僥倖成功而已。」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你這麼一說,我還當真想不起呢。武大俠,你先後的裝束可是差得太遠了。」

  當日取完顏亮首級的是個軍官,此刻的武士敦卻是個叫化子打扮,不過他的衣裳雖然打了許多補釘,卻看得出是件新衣,故意打上補釘的。

  武士敦笑道:「是麼?我也不過還我本來面目而已。」

  蓬萊魔女道:「請問武大俠可是丐幫中人,尚幫主和你是怎麼個稱呼?」

  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看了他如此裝束,已知他定是丐幫的重要人物。

  武士敦道:「尚幫主正是我的恩師,但不幸已在月前逝世了。」

  丐幫幫主尚昆陽是武林前輩,平生俠義自持,很得同道擁戴。丐幫幫規是只許討化,不許搶劫的。故此丐幫弟子與綠林中人,一般很少來往。縱有私交,也是各行其是。但雖然如此,由於彼此都是抗金的領袖,蓬萊魔女與尚昆陽也曾互通聲氣,有點淵源,聽得他的死訊,好生歎息。但蓬萊魔女也有點覺得奇怪,心中想道:「丐幫最高級的幾個大弟子我都認識,雖然不算庸才,但論到武功,卻是比武士敦差得太遠了。這武士敦又曾殺了完顏亮,即使只是對丐幫來說,也是功勞極大。照理尚幫主死了,應該推他繼任幫主的,難道是因為他在丐幫資歷尚淺,丐幫中人恪于陳規,所以另選他人麼?還有一層,丐幫老幫主逝世及今,未足一月,武士敦也該幫忙新幫主料理幫務才是,伺以他卻單獨一人來到此間?」

  但蓬萊魔女與武士敦乃是初次會面,卻不便去打聽人家幫內的事情。而且目前她最想知道的還是武士敦何以以丐幫弟子的身份,卻混進了金國的御林軍中,殺了完顏亮。當下,蓬萊魔女對尚幫主之死表示了哀悼之後,就問起武士敦這件事情。

  武士敦道:「咱們邊走邊說吧。柳女俠你未曾吃過晚飯吧?」

  蓬萊魔女是個爽快的人,說道:「我今日在風浪中渡江,幾乎整天沒有吃過東西,正想找尋食物。你知道附近可有人家?」

  武士敦道:「我在這裡有個住處,不過還有一段路程。要是你不嫌骯髒,就把這條羊腿暫且充饑如何?」

  打開了系在腰間的討米袋,拿出了一條烤熟的羊腿,叫化子弄的燒烤食物,習慣是用爛泥巴包裹,就在田頭野外燒起野火,埋在熱灰之中弄熟的,和普通燒烤的方法大大不同。所以這條羊腿還沾有剝落的泥汙和灰塵。蓬萊魔女笑道:「好極了。我又不是公子小姐,那有這許多講究?」

  接過羊腿,便撕來吃,吃得津津有味。武士敦見她脫咯形駭,也頗為欣賞,心道:「怪不得像笑傲乾坤華穀涵那樣眼高於頂的人,也為她傾倒。」

  武士敦道:「我本是南陽人氏,父親是鄉下教書先生。金寇攻下南陽那年,我才五歲。爹爹不願做順民,帶了全家七口跟著一大群難民想要逃過江去。不料中途遇上寇兵,大肆殺戮,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給寇兵殺死。只剩下我一人,當時被刺了一刀,卻未曾死。大約因為我是個孩子,寇兵不怎麼注意,未補上一刀。才僥倖留下我一條小命。」

  戰亂中像這樣家破人亡之事,幾乎是無日無之,「尋常」得很的。但在有相同遭遇的人聽來,卻不禁特別難過。蓬萊魔女心中想道:「我雖然也是家破人亡,自小死了母親,失了父親,不知生身父母。但幸而苦盡甘來,今日仍得父女團圓。卻是比這武士敦幸運多了。」

  武士敦繼續說道:「我僥倖未死,後來得一個過路的叫化子救我,給我治好了傷,叫我跟他討飯。這叫化子是丐幫弟子,我跟了他幾年,在一次丐幫聚會之時,他帶我拜見幫主,請幫主收錄我為本幫弟子。那年我只有八歲,在丐幫中是最小的一個弟子,又過了兩年,幫主說我有學武的根骨,這才正式收我為徒。

  「恩師知道我有血海深仇,決意成全我報仇的心願。要我學金人的生活習慣、言語文字,到了十八歲那年,就叫我假充金人,趁著一次完顏亮招選御林軍的機會,報名應試,我故意隱藏了幾分本領,免得惹人特別注意,考了個第五名。本來當金國的御林軍還要有家世和身份的說明的,好在我恩師交遊廣闊,在金國的志士之中也有他的朋友,經過恩師的安排,這一關也順利地通過了。從此我就在御林軍中當上了一個小軍官。

  「小軍官還沒有接近完顏亮的機會,這樣一當就當上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採石磯之戰,這個機會才等到了手,我手刃了完顏亮,這才發洩了十年來的烏氣,報了我忍受了二十三年的血海深仇!」

  蓬萊魔女聽得眉飛色舞,撕下了最後一片羊腿,喝采道:「好!你苦心孤詣,終極大仇!如此堅毅不拔的心志,當真是令人佩服!」

  武士敦黯然道:「我得以報仇,都是靠了恩師的栽培。可惜我帶了仇人的首級回去稟報恩師之日,卻只能趕上最後一面了。他那時已病得很重,見了完顏亮的首級,一時歡喜過度,哈哈大笑,就在笑聲中氣絕而亡。」

  蓬萊魔女安慰他道:「我記得三年前是令師的七十大壽,他得享高夀,又得見愛徒雪了國恨家仇,如此一死,死無遺憾,他是可以含笑九泉了。但不知是誰繼任幫主?」

  武士敦眉頭一皺,似乎不大願意談這個問題,說道:「是我的一位大師兄繼任。這位大師兄對我有點小小的誤會,也許將來還要請柳女俠幫我一個忙。」

  蓬萊魔女道:「力之所及,決不敢辭。武大俠請說。」

  武士敦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的住處已經到了。柳女俠不嫌委屈,便請在小處歇腳,容我細道其詳。」

  蓬萊魔女抬眼望去,看到山上的一間石屋,屋中有燈光明亮,蓬萊魔女眼光銳利,還看見屋中隱隱有個人影,竟然似是個女子的背影。

  蓬萊魔女壓根兒就沒想到武士敦的住處會藏有女人,見此情形,不禁愕然止步。要知丐幫雖然不禁婚嫁,但在武士敦的情形卻又不同。他十八歲投軍,當了十年金國的御林軍軍官,未曾結婚,一回本幫,又逢恩師葬事,在這一段期間,也不可能結婚。丐幫習慣是不收女弟子的,但這個女子與武士敦同居一處,三更半夜尚自亮燈等他回來,顯然關係很不尋常。蓬萊魔女雖然是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女中豪傑,見此情形,也不由得皺了眉頭,心中想道:「難道這武士敦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

  心念未已,只聽得武士敦已在笑道:「柳女俠,今晚真是巧遇之至,你有一位好朋友在我這兒,你想不到吧?」

  蓬萊魔女此時也發覺屋中女子的背影似是熟人,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大為奇怪,正要動問,武士敦早已揚聲叫道:「紫煙,你看看是誰來了?」

  屋中女子飛跑出來,與蓬萊魔女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是又驚又喜,「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來不及說話,就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柳姐姐,四年不見,想死我了!」

  蓬萊魔女道:「雲姐姐,你也是的,這四年你躲到那兒,也不來看一看我?」

  原來這女子乃是蓬萊魔女最要好的一個朋友,南陽武學名家雲仲玉的女兒雲紫煙。

  她們兩人不但是好朋友,且還有過一段特別的交情。四年之前,正是蓬萊魔女開始當上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威名遠播江湖的時候,她的好朋友雲紫煙卻碰上一個飛來橫禍,有一個惡人向她無理糾纏。這個惡人不是別個,就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公孫奇要迫雲紫煙做他姬妾,但卻不用強槍的手段,而是到雲家公然提出,要雲仲玉把女兒送上門來,舉行「納妾」的儀禮的。他並聲明,倘不答應,就要一路糾纏,令雲家父女無法在江湖立足。這對於久享盛名的武師雲仲玉,當然是一個天大的侮辱!

  雲仲玉父女敗在公孫奇的手下,公孫奇限令雲仲玉在十天之內,把女兒心甘情願地送來。雲仲玉邀了許多好友與公孫奇拼鬥,結果又是敗得一塌糊塗。

  雲紫煙並不知公孫奇是蓬萊魔女的師兄,派了一個師妹,向蓬萊魔女求救。蓬萊魔女匆匆趕來,但也還是遲了一天,過了公孫奇所定的十天期限。

  蓬萊魔女惴惴不安,以為雲紫煙已給她師兄擄去,即使不然,最少也是受了一場侮辱。那知雲家父女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她,向她道謝之後,說道:「好了,好了,那惡賊已經給人趕跑了,從今之後,他是不堪再來糾纏我們了。但你拔刀相助的高義,我們還是一樣銘感於心。」

  蓬萊魔女當時聽了,大為驚詫,忙向雲紫煙詢問,是什麼人有那麼大的本領,能夠將公孫奇趕跑。這才知道是一個少年書生,就在那千鈞一髮之時,忽然不請自來,用一把摺扇,把公孫奇打敗,要公孫奇立下誓言,從今之後不許再騷擾雲家,這才將他放走的。當日的情形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公孫奇已經把雲家邀來助拳的親友全部打傷,雲仲玉也正要橫劍自刎了,要是那書生來遲一步,真是不堪設想。這書生打敗了公孫奇之後,仰天大笑,也跟著走了。雲家父女還來不及問他的姓名,事後雲家的一位朋友,因為曾聽過一位老前輩談過笑傲乾坤的行徑,這書生所用的摺扇、年貌,以及瀟灑不羈的風度,樣樣都與那位老前輩所說過的笑傲乾坤相符,這才猜想到定是笑傲坤華穀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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