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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虞允文聽她提起李寶,不覺又是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李寶所受的委屈比我更大,說起來我也覺得愧對於他。」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麼樣了?」

  虞允文道:「他受了我的招安,本是想圖個正途出身,為國效勞的。他的山東海上大破金兵,我給他向朝廷報功,請朝廷授他官職。那知朝廷的命令,卻說他們是水寇,不能錄用。姑念他們破敵有功,不予襲滅,限令他們自行遣散,回鄉為民。這道命令抄了兩份,一份給我,作為兵部的照會。一份給統管江淮各路兵馬的『制置使』劉錡,要他監視李寶所部,限期執行兵部的指示。如今限期已過,消息尚未報來。但李寶此人,深明大義,想必不會違抗朝廷的旨意。」

  蓬萊魔女頓足歎道:「朝廷如此害怕百姓自組的義軍,這不是自壞海上長城麼?李寶算是你的部屬,朝廷可以令他解散,但王宇庭那一支人馬呢?」

  虞允文道:「王宇庭是未受招安的太湖水寇,朝廷沒有明文處置。但我想劉錡是個比較識得大體的人,想必不會與王宇庭發生衝突。多半也是令他們自行遣散。」

  蓬萊魔女歎道:「朝廷下一道遣散令,那是容易得很,但卻不知寒了多少義士之心!」

  虞允文道:「可不是嗎?但朝廷旨意已下,我們做臣子的只好以後伺機勸諫,目前卻是不便妄自議論了。」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不知華谷涵與王宇庭如今是否已經回了太湖?我且到太湖去打聽打聽。王宇庭是大湖十三家的總寨主,即使華穀涵不在那兒,我也該去拜訪他的。」

  蓬萊魔女打定了主意,渡江之後,便與虞允文告別,獨自一人,運往太湖。

  太湖兩岸,是江南魚米之鄉,蓬萊魔女一路行來,只見田畝縱橫,港汊交錯,波光雲影,淺山如黛,一派水鄉情調,景色處處迷人。蓬萊魔女上次到江南是匆匆來去,這次才比較有閒心流覽,她是北國長大的姑娘,初次見識江南景色,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暗自想到:「幸虧這次有採石磯之捷,保住了江南半壁河山。但小朝廷只求偏安,只怕終須有日,還是攔不住胡馬渡江,把這大好河山,踐踏在鐵蹄之下。」

  她急於會見笑傲乾坤,一路不停,經過蘇州,也不留宿。這日到了蘇州之東四十裡的木瀆,已經是湖濱地區,一眼望去,可以看見煙波浩淼的太湖了。

  蓬萊魔女滿懷喜悅,輕聲低念:「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處?俠骨柔情總惹愁。」

  這是笑傲乾坤為她所寫的詩句。蓬萊魔女心中想道:「從前是過薊州,如今是我來太湖找你了。這一次你的紅豆可不用空拋啦。俠骨柔情也不見得就要和『愁』字牽連,不能自解的啊!」

  想至此處,心中喜悅,臉上一片暈紅。

  可惜她的喜悅,不久就給一個出奇的景象所引起的驚疑替代了。越近太湖,路上行人越少,行了十裡光景,才見一片水田上有人割稻,稻色青黃,看來還未曾全熟。

  蓬萊魔女頗感詫異,心想:「為什麼這些人要匆匆收割,難道江南的水稻與江北的早稻不同,未熟就可以收割的麼?」

  正想去問,路上又來了一夥人,看是一家大小的模樣,攜帶有魚網魚叉船帆等等魚船工具,那是一家漁民在搬家。

  蓬萊魔女禁不住上前問道:「你們在太湖打魚不是好好的麼?怎的卻要搬到別處去呀?」

  那些人見了她也好生詫異,一個似是一家之主的中年漁民道:「姑娘,聽你的口音敢情是外路人?你上那兒去啊?」

  蓬萊魔女道:「不錯,我本是長江北岸的。這次虞元帥打了勝仗,我隨著官軍渡江,免得官軍撤退之後,要受金虜重來淩辱。我家有個遠親,從前是在太湖西洞庭山山下打魚的,音訊隔斷已有二三十年!這次我是想去探聽一下,要是他們還在原地,我就可以有個依靠了。」

  那漁民道:「可憐,可憐。但姑娘,那個地方可是去不得了!」

  蓬萊魔女道:「為什麼去不得?」

  那漁民道:「湖中有水寇盤據,你一路上沒聽人說麼?」

  蓬萊魔女道:「聽是聽說的。但我也聽說這些水寇其實比一些官軍還好得多,只打劫富戶,不欺負窮人的?」

  那漁民歎口氣道:「不錯,從前是這樣的,但現在可不同了。」

  蓬萊魔女道:「不是劫富濟貧麼?」

  那漁民道:「富劫不劫我們不知,窮家小戶可先受了劫了。打魚的要交漁稅,種田的要納田租。我們家一條漁船,碰上旺季,每天約莫可打魚百斤,碰上淡季,那就說不定了,十天打不上百斤也不稀奇。如今要交的漁稅是十天三百斤黃魚按時價折成銀子繳納,我們實在繳納不起,只好搬家了。」

  他們是在田頭說話,田中正在收割的一個農夫道:「田租也不輕呀!一畝水田要三擔穀子,今年收成雖好,一畝田也頂多是可以收割五百斤穀子,交了租,那還夠吃?沒奈何,我只好未熟就割,收得幾成是幾成,割了就逃!」

  蓬萊魔女詫道:「怎麼他們的行事忽然變了?」

  漁民、農夫一齊歎氣道:「誰知道呢?要是還像從前那樣就好了。」

  蓬萊魔女驚疑不定,心道:「不知王宇庭回來了沒有?莫非是他的不肖部屬,趁他外出的時候,便與老百姓為難?」

  那漁民道:「姑娘,我勸你還是往別處走吧,這太湖是不好去了。」

  蓬萊魔女道:「我遠道而來,總得見我親人一面。我是個走難的孤女,也不怕強盜打劫。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

  蓬萊魔女剛轉過身,那漁民「啊呀」一聲,拖男帶女,撥步飛奔,那農民呆了一呆,也隨即叫道:「稻子不要了,快逃,快逃!」

  原來他們見蓬萊魔女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那麼大膽,不覺起了疑心,只怕蓬萊魔女是水寇的黨羽,回去將他們的話稟報首領,大禍就要降臨他們頭上。

  蓬萊魔女見此情景,也猜想得到他們是有了誤會,心道:「我給他們解釋,他們也未必就肯相信。還先是去探個清楚再說。唉,倘若是王宇庭的部屬胡作非為,敗壞了他的名聲,他可真是不值了。」

  蓬萊魔女走到湖邊,高聲叫道:「有船嗎?」

  過了半晌,只見蘆葦中有一隻小船劃了出來,說道:「姑娘,你上那兒?」

  蓬萊魔女一看,只見是個形容猥瑣的舟子,貌雖不揚,眼神卻是很足。蓬萊魔女是個武學行家,一看就知此人練過武功。

  這舟子雙眼緊緊盯著她,臉上也有一些詫意,但卻沒有問她來歷。蓬萊魔女此來的目的是要見王宇庭,本來就想搭他寨中船隻。但這時情況已經有變,蓬萊魔女卻不禁稍稍有點躊躇,心道:「王宇庭若來回來,他的部屬胡作非為,既敢欺壓百姓,難道就不會欺負我麼?莫要又重蹈那次在長江之中,被韓三娘子暗算的覆轍。」

  那舟子道:「姑娘請上船呀!」

  蓬萊魔女心道:「且和他打開了天窗說亮話,看他如何?」

  蓬萊魔女身上背插拂塵,腰懸長劍。因在路上怕人注目,是藏在衣服裡面的,此時她上前幾步,柳腰輕擺,故意把劍鞘露出些兒,說道:「我要到湖中的西洞庭山,不知你敢不敢去?」

  西洞庭山乃是王宇庭的總舵。

  那舟子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姑娘必是柳女俠了,此行是要見我們的王寨主吧?」

  舟子一口道破蓬萊魔女的來歷,倒是頗出她意外,說道:「你是誰?你認得我?」

  那舟子道:「我是寨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頭目,不過因為常在寨主身邊伺候,也曾聽過柳女俠的大名。柳女俠,你是北方同道的盟主,紅花綠葉,都是一家,小的理該參見。」

  蓬萊魔女道:「不用多禮,這麼說,你們的寨主是已經回來的了?」

  那舟子道:「早回來了,昨日還曾提起柳女俠呢。」

  蓬萊魔女道:「哦,他與誰說及我了?」

  舟子道:「和笑傲乾坤華谷涵、華大俠!華大俠說柳女俠在虞元帥那兒,虞元帥如今已經撤兵,不知柳女俠行止如何,很是掛念。寨主叫華大俠多留兩天,說是柳女俠多半會上咱們這兒。寨主還吩咐我們特別留神,接柳盟主的大駕。嘿,寨主果然料事如神,昨天說的,今天你老人家就來了。」

  蓬萊魔女聽他說得如此確鑿,不覺喜出望外,再無疑心,暗自想道:「他知道我的事情,又說得出笑傲乾坤華穀涵的名字,料想不是假冒王宇庭的親信了;我不該以貌取人。」

  這舟子獐頭鼠目,蓬萊魔女最初一眼見到他,就有說不出的一種憎厭之感,但如今聽說他是王宇庭的親信,對之已是頓然改了觀感。

  那舟子恭恭敬敬地說道:「正好順風,柳女俠請上船吧。」

  蓬萊魔女一來已無疑心,二來她自從那次在長江遭遇翻船的暗算之後,一有機會,就學駕船和游泳的本領,本領雖不高強,但在風平浪靜的湖中,料想也能對付,有恃無恐,遂與那舟子上船。

  風送輕舟,疾如奔馬,轉眼已到湖心,蓬萊魔女站出船頭,只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大湖七十二峰迤邐迎來,有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水色山光,煙嵐橫黛,船行湖上,人在畫圖中!蓬萊魔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對此湖山分外歡。心道:「太湖景色,果是名不虛傳!」

  正在歡喜讚歎,忽地想起一事,不覺又略有所疑。正是:

  湖光山色雖然好,只恐人間禍患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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