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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話猶未了,耶律元宜已經揮軍趕至,打著宋國旌旗的軍隊,也已經殺上了半山。檀道雄喝道:「放箭!」

  他手下尚有幾百名「神臂弓」射手,一聲令下,強弓硬弩,紛紛向耶律元宣攢射,把他周圍的將士,射倒了一排。

  耶律元宜怒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還射!」

  他手下將士用的是普通弓箭,威力不如神臂弓,但一來士氣旺盛,二來人數眾多,個個爭先,人人奮勇,千箭如蝗,還射過去,登時把「神臂弓」的氣焰壓下,完顏亮的神箭手被射殺了不過十多個,其餘的不是棄弓而逃,便是不敢戀戰,曳弓後退了。戰場上決定勝負終歸是要靠人,不是憑藉武器。

  耶律元宜奪過了一把神臂弓,喝道:「完顏亮,你也領教領教我的箭法。看箭!」

  嗖、嗖、嗖三箭連珠射出,他臂力驚人,三枝箭都射到了完顏亮身前,可是都給完顏長之揮刀打落。

  柳元宗一聲不響,隨手拾起幾顆石子,就向完顏長之打去,他是以絕頂內功發出暗器,勁道比耶律元宜所發的神臂弓還要厲害,一輪石子,把完顏長之打得手忙腳亂,自顧不暇。

  只聽得弓如霹靂,箭似流星,耶律元宜「嗖」的又是一箭,這一箭正中完顏亮後心,登時將他跌下馬來!

  完顏長之大驚,正要跑去救駕。亂軍中忽地鑽出一個軍官,哢嚓一聲,手起刀落,就把完顏亮的腦袋斫了。

  這一刀突如其來,誰也意想不到,待到完顏亮身旁的衛士如夢初醒,譁然大呼之時,那人已取了完顏亮的首級。上馬疾馳去了。完顏長之聽得衛士的吶喊,方始發覺,嚇得心膽俱裂,慌忙取過兩枝長矛,向那人後心擲去,那人頭也不回,反而劈啪兩刀,把兩校長矛全部打落。完顏亮一死,一向軍紀森嚴的御林軍亦已潰不成軍,戰場上人仰馬翻,拋戈棄甲,那人早已消失在亂軍之中,不知去向,完顏長之那裡還能找得著他?耶律元宜又是詫異,又是惋惜,說道:「這人不知是誰,身手如此了得。只可惜我不能親手割下完顏亮的首級,卻給他取去了。」

  赫連清霞笑道:「宜哥,是你把這昏君射殺的,你已經雪了國恨家仇,也應該滿意了。」

  這時已是天色大白,一輪紅日從雲層中現了出來,驅散了滿天雲霧,照明了大地山河。朝陽之下,金鼓聲中,只見一個鬥大的「虞」字帥旗,迎風招展,原來正是虞允文親自率領宋國的前鋒殺到,與耶律元宜的遼軍,柳元宗的義軍,三方面的隊伍都在山頭會合了。

  蓬萊魔女大喜,便與父親一同上前,與虞允文相見,虞允文得知完顏亮已死,遂傳下將令,暫在山頂紮營,待兩岸大軍渡江之後,再清掃戰場。要知此時雙方兵力,金軍還是數倍于宋軍,倘若窮追,難免困獸之鬥。罪魁禍首,只是完顏亮一人,完顏亮已死,自可網開一面。

  但宋軍雖然沒有窮追,金國的潰軍自相踐踏,死傷亦是不少。虞允文立馬山頭,揚鞭歎道:「逆亮大言炎炎,要想投鞭斷流。如今兵未渡江,已是身首異處。可為窮兵黷武者戒!」

  這一戰虞允文以文人督師,以少勝多,建立了使敵軍「檣櫓灰飛煙滅」的奇功,足可與周郎赤壁之戰比美。而擊敗侵略,保衛國家,這一戰的意義更大,又遠非赤壁之戰可比了。後來南宋詞人張孝祥(於湖)有一首《水調歌頭》,寫採石磯之戰,贊虞允文道:

  「雪洗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吳鉤。剩喜燃犀處,駭浪與天浮。

  憶當年,周與謝,富春秋。小喬初嫁,香囊未解,勳業故優遊。赤壁磯頭落照,淝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去,擊揖誓中流。」

  此詞寫宋軍大捷,「雪洗虜塵」之後,凱歌高奏,笑看吳鉤的場景與豪情。詞中把虞允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淝水殲秦的謝玄,而勳業尤有過之,儘管「磯頭落照」,「橋邊衰草」,古人已成陳跡,但他們以弱勝強的抗敵精神還在鼓舞著今人。詞雄意深,不愧是一首傳誦千古的名作。

  閒話表過。且說虞允文與柳元宗父女見過之後,耶律元宜等人也來相見。虞允文知道完顏亮是給耶律元宜射殺的,大為欣慰,獎飾有加。耶律元宜道:「金主無道,四海同仇,豈只宋遼兩國之人恨之切骨,即金國治下的有識之士,也是要矢志推翻暴君的。這次我能夠射殺完顏亮,得一位金國好友的幫助很多,此人見識超卓,文武全才,元帥可想見見他麼?」

  虞允文大喜道:「有這樣的人,如何不見?他在那裡?」

  耶律元宜道:「就在此地。檀師兄,檀師兄,請過來。」

  連叫數聲,不見回答。

  耶律元宜道:「奇怪,剛才還和我一起的,卻去了那裡了?」

  叫人分頭去找,不一會,赫連清霞回來報導:「有人看見他已下山去了。」

  耶律元宜怔了一怔,道:「下山去了?怎麼和我也不先說一聲?」

  赫連清霞道:「他連他的姐姐和我的姐姐都沒有告訴,就一個人悄悄走了。」

  原來武林天驕在完顏亮被殺之後,心中一片茫然,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或者是既有歡喜也有悲傷。暴君受誅,他平生志願既達,自是歡喜;但眼看著戰場上金國大軍人仰馬翻,自相踐踏,傷亡遍野的慘敗景象,又禁不住心頭作痛,淚眼模糊,想道:「完顏亮窮兵黷武,固是罪有應得,但可歎的是吾民何辜,被他連累,亦受此荼毒!」

  要知他畢竟還是金國的貴族,雖然推翻暴君是他的志願,但在本國大敗之後,他還怎能有什麼心情與對方的主帥相見,飲宋國的慶功酒,聽宋軍歡奏凱歌?另一方面,他也為了私情煩惱。他是個聰明人,蓬萊魔女的心事雖然還沒有向他表白,他也已經知道了。而赫連清雲對他的一片情意,經過他姐姐的點破,他也已經明白了。心中想道:「柳清瑤與華穀涵本來應該是一對的,我也早已向華谷涵許了諾,讓他贏這局棋了的,那麼還何心插足其間?還何必令柳清瑤為難,要她開口和我來說?」

  但他對蓬萊魔女傾心已久,如今雖然決定退出情場,心中總還不免隱隱有所傷感,又自想道:「清雲雖然對我有情,她也是一個女中豪傑,但我此時卻那有心情再談兒女之事?」

  國事愴懷,私情招惱,武林天驕不覺意冷心灰,情思惘惘,不但不想見虞允文,連蓬萊魔女與赫連清雲都不想再見了。於是遂一聲不響,悄然而行。

  虞允文歎息道:「可惜如此英雄,竟是無緣相見。不過兩國干戈未息,他是金人,處境亦是為難,也不必強求相見了。」

  慧寂神尼道:「二妹,我和你去尋他。」

  赫連清雲臉上暈紅,低聲應道:「是。」

  便向眾人告辭。珊瑚也跟著師父走了。

  武林天驕不辭而別,蓬萊魔女也不禁有點黯然,心中暗暗為赫連清雲祝福,「但願他們師兄妹能結連理,不要再生枝節了。」

  俗語雲:「兵敗如山倒」,當真是一點不假。金國的百萬大軍,在長江北岸佈防,綿延數十裡,水師雖然覆滅,損失還未到一成。但完顏亮一死,這消息便似插上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工夫,已是傳遍軍中。百萬大軍,全線潰退,直屬的長官都約束不住,士兵們有自相踐踏、冤枉死掉的,有趁機逃亡,自尋活路的。到得傍晚時分,沿岸三十裡之內已無敵蹤。南岸的宋軍除了留守的隊伍之外,也都過了長江,與北岸的各路義軍會合。

  虞允文一面整頓隊伍,一面羽書告捷,並請求朝廷派兵增援,要知他們幾部份的兵力合起來也不過十多萬人,這點兵力,若要大舉北伐,恢復中原,還嫌不夠。

  金國的軍隊遇到了五十裡之外,陣腳才稍為穩定下來。百萬大軍,傷亡逃散的占了半數,但剩下來的也還有四五十萬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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