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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笑傲乾坤笑道:「比你知道的更早。我在見著你父親之前,已經從你師父口中,知道你是一個又淘氣,又聰明又好逞強的小姑娘了!」

  蓬萊魔女道:「哦,你是早就認識我的師父,而且在我師父家中住過的麼?」

  笑傲乾坤道:「我還偷了你的一樣東西呢,說是偷,其實也是你師父送給我的。後來我把你的東西又當作禮物送還給你,你可覺得奇怪麼?」

  蓬萊魔女嫣然一笑,打開金盒,取出那兩顆連體孿生的紅豆,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小時候親自採摘的紅豆怎會到了你的手中。你是怎麼發現的?連我自己也忘掉是在幾時遺失,掉落在什麼地方的了。」

  笑傲乾坤道:「我在你師父的書房翻書,無意中在書櫥發現的。我正在把玩之間,你的師父進來看見,他認得這是你小時候手做的黃楊木雕盒子,盒中的紅豆還是你七歲那年騎在他的肩膊上採下來的。由於這對紅豆,勾起了他的談興,那晚他滔滔不絕地和我談了許多關於你的事情。他說他本來有個兒子的,但兒子不肖,如今在這世上,他最疼愛的人就只是你了。他希望我們相識,因此把這對紅豆送給我,叫我拿作憑證,好去見你。你手做的盒子他則留下來,放回你的房中。他要你房間的一切東西都按照原來的樣子,以慰他對你的思念。」

  蓬萊魔女不禁熱淚盈眶,說道:「師父這樣疼我,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

  笑傲乾坤道:「他對我的好意,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想來也會明白的,他把你的紅豆交到我的手中,這對紅豆在我心中所佔的份量,該是如何重大!」

  蓬萊魔女紅暈雙頰,低聲說道:「我明白!」

  是的,她不但明白笑傲乾坤的纏綿情意,也明白了師父的一番心事。師父把她手摘的紅豆交給了笑傲乾坤,這用意不言而喻,就似她父親把她的年庚八字交給笑傲乾坤一樣,都是想把她付託與笑傲乾坤,撮合他倆的姻緣。想來師父和笑傲乾坤的說話還不止這些,但他不好意思全盤託出,只能婉轉表白心事。

  笑傲乾坤輕輕唸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只唸了頭兩句,就沒有往下再唸了。蓬萊魔女粉臉更紅,這一首詩的後面兩句是:「勸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笑傲乾坤大約是怕「唐突佳人」,所以沒有往下再唸。

  笑傲乾坤笑道:「古人只知紅豆生南國,卻不知北國也有。」

  蓬萊魔女道:「本來是不會有的,但在這首陽山下有一個葫蘆形的山谷,谷中有個溫泉,地氣溫暖。我師父從南邊帶來了相思樹的種子,撒在溫泉附近,本是隨便試試的,不料竟然生長起來,結出了綴滿枝頭的紅豆。」

  笑傲乾坤笑道:「可見相思的種子,不論在江南或在漠北,只要有適宜的土壤,就一樣可以結果開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把「相思樹」的「樹」字省去,遂說成了是播下「相思的種子」了。蓬萊魔女的臉上也燒得更紅了。

  不知不覺之間,笑傲乾坤已是捏著她的掌心,對著她又是凝眸一笑。

  蓬萊魔女道:「你又笑些什麼?」

  笑傲乾坤道:「我笑我過去太傻,總是不明你的心意,無端端自己招惹了許多煩惱。」

  蓬萊魔女道:「我第一次渡過長江的時候,我很擔心我經不起風浪,但不久我就喜歡上那波濤起伏的味道了。轉而一想,倘若是波平浪靜,一帆風順,恐怕反而會減了幾分興味。」

  笑傲乾坤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蓬萊魔女的言外之意,他當然一聽便懂,笑起來道:「不錯!不錯!人生的意境也該如此,有波濤起伏才有無窮的回味。比如我在孤鸞山下狂歌而過之時,怎想得到有今晚踏雪同行的境遇?」

  兩人的性格並不完全相似,但有一點相同的是,兩人都是有著一股灑脫的豪情。笑傲乾坤感到兩顆心靈漸漸融洽之後,不知不覺之間,恢復了原來的狂放。

  蓬萊魔女「噓」了一聲道:「別笑得太大聲了,快要到山頂啦。」

  兩人縱目一觀,只見山上已有幢幢的黑影,此時已是殘星明滅的五更時分,丐幫中人已開始出動佈置會場了。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料想無人敢來騷擾他們的大會,故此防範不很森嚴。他們兩人展開絕反輕功上山,路上雖碰見幾個巡邏的丐幫弟子,但既非一流高手,也就不能發覺他們。

  此時已近山頂,蓬萊魔女不敢露出聲色,改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入笑傲乾坤耳中,悄悄問道:「咱們怎辦?」

  本來以丐幫的地位以及他們的身份,他們是該以禮求見的。但一來丐幫大會沒有邀請他們,他們「不請自來」,已是失禮:二來風火龍的底細未明;三來武士敦亦未見到。有此三項原因,過早露面,實是不宜。笑傲乾坤想了一想,也用「傳音入密」的內功答道:「還是先看看再說吧。」

  山上有個大草坪,草坪上黑影幢幢,可以斷定這個草坪就是會場所在。笑傲乾坤道:「不心走得太近了,咱們就在樹林裏埋伏吧。」選擇了一株參天大樹,兩人施展輕功,跳了上去。這誅大樹枝繁時茂,恰好可以隱蔽他們的身形。大樹在樹林深處,離那草坪約有三里之遙,他們藏在樹上,可以俯視全場,但在下面草坪的人,除非是早已知道,特別留心,否則即使是一流高手,也決難察覺他們的踪跡。

  草坪上的人越聚越多,不久曙光漸露,只見山中雲氣彌漫,顏色變幻不定,起初是白茫茫一片,轉眼間已透出橙色的光芒,再一轉眼,滿天的雲彩如著火燒,變成了眩目的朱霞,一輪紅日,在雲層中整個露了出來。頓時便似揭去了一層薄霧輕綃,地上景物,豁然顯露。

  只聽得「咚、咚、咚」三通鼓響,「蓬、蓬、蓬」三下鑼鳴,這是宣告大會開始的信號,群丐歡呼喝采,如雷震耳。原來丐幫有個代代相傳的慣例,每次新幫主即位的大會,都要由一個懂得天文的老人選擇日期,大會也必須是天一亮便即開始。假如那天有太陽出來的話,這伎是吉兆,象徵新幫主如旭日初升,丐幫興旺可期。相反,倘若天陰下雨,那便是不吉之兆了。所以必須由善觀天象的人選擇日期。旭日既升,會場中的人物當然是看得更清楚了。蓬萊魔女在樹頂縱目遙觀,凝神細察,只見草坪當中的一塊石台上站著一個年約五旬,虯髯如戟的叫化,蓬萊魔女認得是風火龍,在風火龍上首客位之處,站著的則正是她的師父公孫隱。

  蓬萊魔女已有七年不見師父,此時一見,不禁大起孺慕之情,目光捨不得離開她的師父。仔細看時,只見師父兩鬢如霜,比起她七年前拜別師父之時,已不知添了幾多白髮,有了衰老之態了。蓬萊魔女不覺心底發酸,暗自想道:「師父和爹爹年紀不相上下,卻顯得比我爹爹衰老多了。這當然是為了擔憂他那不肖之子以及思念我的緣故。」

  蓬萊魔女又再用眼光去搜索公孫奇,但因人多擁擠,找來找去也找不著公孫奇的影子,也不知他是來了沒有?蓬萊魔女想起師父對她的深恩厚義,心裏怔忡不安,想道:「我師父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倘若公孫奇來了,我該不該當面揭發他的罪行呢?」

  蓬萊魔女心念未已,場中忽然鴉雀無聲,原來風火龍已上了石台,開始向幫眾說話。

  只聽得風火龍聲音微帶顫抖,緩緩說道:「本幫不幸,老幫主在三月之前已去世了。幫主在生之日,未曾指定繼位人選,臨終之際,也未留下遺言。因此我秉承長老之命與同門之託,今日召集五袋弟子以上的本幫大會,公推一位足孚眾望的新幫主。」

  蓬萊魔女在樹上聚攏目光,仔細看去,只見風火龍形容憔悴,說話之時,不但聲音顫抖,而且是一副氣沮神傷的模樣。蓬萊魔女起初心想:「這風火龍倒會做戲,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傷心。」忽而轉念一想:「風火龍的目的是要做新幫主,他是最接近老幫主的一個人,為什麼不可以捏造老幫主的遺言?哦,或者他已有十足把握,料定幫眾必然會推戴他,所以樂得做得光明磊落一些?但他這副神氣卻又似乎有點不對?」

  蓬萊魔女正自心裏懸疑,笑傲乾坤忽地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風火龍以乎是有點難以察覺的暗傷!」蓬萊魔女是個武學造詣大行家,跟她父親又多少懂得一點醫學,剛才她聽了風火龍說話的聲音,心中也曾閃過這個懷疑,但以風火龍武功之高,地位之尊,他又怎會受了暗傷的?一個具有上乘內功的人受了略傷,本來極難察覺,是以蓬萊魔女雖有懷疑,卻也不敢斷定。但現在笑傲乾坤也是如此說法,笑傲乾坤的武學造詣比她高深得多,想來是該比她看得更準的了。

  蓬萊魔女的思路迅即被場中嘈嘈雜雜的聲音打斷,丐幫的弟子,沒有一個人察覺風火龍身受暗傷,他們最關切的是新幫主的人選。此時有許多人從四面八方嚷起來道:「風香主是老幫主的大弟子,這許多年來,都是他協助老幫主的,老幫主去世,當然是應該風香主繼任。」「風師兄,老幫主雖沒指定人選,鄭是因為他倉猝去世之故,其實我們都已知道,他平日早已屬意於你啦!」「對啦,由你繼任,那是再也適當不過,你不必再推讓了。」

  風火龍作了一個手勢,止了群丐的喧嘩,說道:「本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必須有非常之人才能擔當非常的重任。我是德薄能鮮,幫忙老幫主料理一些雜務還勉強可以,說到要我做幫主嘛,那是萬萬不行,你們且別嘈吵,聽我一言。關於幫主繼任人選,朱長老和我也曾有過商量,你們如果沒有適當的人選,就由我們提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包保勝我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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