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二五二


  「武林天驕檀羽沖受了師父遺命,要找尋宋遼兩國同門,有一天終於找到了這個山上,認了他的兩個師妹。其時華穀涵早已走了,他們兩個在這山上並沒碰頭。

  「他聽說古廟裡有我這麼一個古怪的老和尚,前來求見,第一次我閉門不納,第二次他深夜前來窺探,我行動不便,正在禪房打坐,我只道他是金虜鷹爪,當下使出最上乘的隔空點穴功夫,指力透過窗紗,點他穴道。

  「他並沒有給我點倒,可是也已半邊身子酥麻,好一會才能復原。但這一下我也泄了底子。我使的點穴功夫是從穴道銅人的圖解來的,他立即便知道了我的身份。

  「於是他說出他師父生前渴望欲與我一見的心願。末了他說他要為師父了卻心願,願意把剩下的十四張圖解與『指元篇』下篇都贈給我。

  「我本是不相信的,可是他已把東西拋了進來,我把圖解與『指元篇』打開一看,一看就知的確是真,這才相信了他。我和他也結成了忘年之交。

  「我正需要這『指元篇』下篇的內功心法,來自行治療半身不遂之症,乃接受了他的贈與。果然不到三個月,我的宿疾霍然而愈,除了一腿微肢之外,已是可以行動如常。」

  蓬萊魔女道:「怪不得武林天驕曾到千柳莊向柳元甲索取秘笈,說是受了你的委託,原來你們有這段淵源。」

  柳元宗道:「他對我倒是一片好心。」

  說至此處,忽地長長歎了口氣。

  蓬萊魔女道:「爹爹為何歎氣?」

  柳元宗道:「檀羽沖也是後輩中出類拔萃的俊傑,文才武功都不弱于華穀涵,只可惜他是金國人!」

  他長長歎了口氣,忽又喃喃自語道:「也幸虧他是個金人。」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她爹爹可惜武林天驕是金國人,這層意思她是懂得的,但為什麼跟著又說「也幸虧他是個金人」呢?她怔了一怔之後,隨即恍然大悟,「不錯,幸虧他是個金人,才減除了爹爹許多煩惱。要不然,他們兩個都曾對爹爹有恩,只怕爹爹也難以抉擇,不知要把我許配誰了?」

  思念及此,不覺惘然。

  柳元宗也是若有所思,眼睛望著他的女兒,忽道:「我聽得耿照說,華谷涵與檀羽沖在小孤山打了一架,當時你也在場,這是怎麼回事?」

  蓬萊魔女粉臉泛起一片紅暈,說道:「這是為了一個誤會。」

  柳元宗「哦」了一聲道:「什麼誤會?」

  蓬萊魔女道:「古月庵的古月禪師被人暗殺,是給人用閉氣斷脈的功夫致他於死的,華穀涵懷疑這個人是檀羽沖。那晚華穀涵夜探魏良臣的太師府,又發現一個很似檀羽沖的人從太師府出來,因此越發懷疑他了。」

  當下將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父親。只是隱瞞了他們二人都曾向自己表示過愛意,因而在當晚的言語之中,也都是雙方隱含妒意的事情。蓬萊魔女心中明白,這才是他們兩人之間最大的誤會,他們都以為自己愛上了另一個人。

  柳元宗道:「這倒是華穀涵的不是了。他認錯了人,那人是冒充武林天驕的。」

  蓬萊匣女道:「這人是誰?」

  柳元宗道:「就是你那晚在御花園碰見的那個蒙面人。」

  蓬萊魔女喜道:「果然如我所料,好在爹爹知道其中底細。要不然檀羽沖可就含冤莫白了。這個蒙面人是何等樣人物?」

  柳元宗見了女兒如此神情,心裡又是暗暗歎了口氣,想道:「看來瑤兒對檀羽沖的感情,只怕最少也不在對華穀涵之下。」

  當下說道:「這人名叫完顏長之,本是金國的御林軍統領,後來辭了官職,銷聲匿跡二十年。」

  蓬萊魔女道:「這卻為何?」

  柳元宗道:「他躲在金宮中苦研穴道銅人的圖解與指元篇的內功心法,他是御林軍統領,當年網羅天下武學名家,研究這兩大武學秘這之事,就是由他主持的。我們每個人分得的都是割裂的斷簡零篇,只有他抄有全份副本。他現在重出江湖,來到江南,想必是自以為已學成了,所以再出來為本國效力。」

  蓬萊魔女道:「怪不得他會閉穴斷脈的功夫,某些武功路數也與檀羽沖相同,原來都是從那兩大武學秘笈來的。」

  柳元宗笑道:「可惜他還未學得到家。他以為我早已死了,那知我還活在世上。那晚他和我交手三招,始知他的所學未足。」

  蓬萊魔女道:「怪不得他那麼驚慌,說什麼江南已無他立足之地。」

  柳元宗道:「此人武功深湛,又長智計,他逃回江北,助金主為虐,終是一個大患。他雖未學得到家,但當世可以制服他的,恐怕也只有我和你的師父公孫隱二人。還有一個,現在武功不及他,將來可以勝過他的,就是你的師兄公孫奇。」

  蓬萊魔女不覺黯然,說道:「可惜我那師兄也沒走上正路。唉,只怕將來最大的禍患,還是我這師兄。偏偏他又是我師父獨生兒子,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他。」

  柳元宗道:「半個月前,我在江陰附近的一個小鎮曾碰上他,我知道他是公孫隱的兒子,才沒下殺手。待這次戰事過後,我準備去拜訪你的師父,一來謝他這些年養育你的大恩,二來,我想,他兒子這件事也不好再瞞他了……」

  蓬萊魔女插口道:「我師父性情剛直,若是知道他這些事情,只怕會一掌斃了他。但他只有這個兒子,斃了之後,必將悔恨終身,我、我又覺得不忍。」

  柳元宗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親自拜訪你師父的原因了。我可以勸他廢了他兒子的武功,但留下來續他家香火。」

  蓬萊魔女歎口氣道:「也恐怕只有這樣,才是兩全之策。」

  柳元宗也歎口氣道:「可惜我也是來遲一步,誤了許多事情。例如穀涵與羽沖的事情,我若是早到臨安一天,他們就不至於有小孤山上的那一場打鬥了。」

  這兩人於他都有恩惠,他耿耿不能忘懷的也就是他們兩人失和的事情。

  蓬萊魔女道:「好在如今已是水落石出,上岸之後,你就可以和華穀涵說個一清二楚的。」

  柳元宗「嗯」了一聲,道:「是只好如此了。」

  心中卻在想道:「只怕誤會雖可消除,他們兩人還是不能和好。」

  他們兩父女一席長談,不知不覺已從白天到了黑夜,李寶禁止人打攪他們,晚飯也是送進房中給他們的。經過了這席長談,長期來存在蓬萊魔女心中的許多疑團都已得到了解答,許多錯綜複雜的因果關係,也都理清了來龍去脈,吃過晚飯之後,蓬萊魔女心中有事,便請父親早些安歇,她獨自出甲板上蹓躂,藉那清冷的海風,吹散她心中的煩悶,好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想想。

  這一晚月色很好,月光下看大海揚波,驚濤駭浪,恰似躍起玉龍,卷起千堆雪,這景象端的是雄奇之極。但蓬萊魔女的心情卻是不能平靜,濤聲入耳,忽地竟彷佛變成了笑傲乾坤的狂吟:「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

  一個浪頭過後,又似武林天驕的簫聲嗚咽,吹奏出令她心弦顫抖的古詩:「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高樓自管弦……」

  蓬萊魔女正自悵悵惘惘,忽見一個白衣女子,倚著船舷,正是珊瑚,面向著她。蓬萊魔女與她情如姐妹,只是上船之後,一直未有機會與她傾詼,此時方始相見,蓬萊魔女瞻她頭上牛山濯濯,心中憮然,走過去道:「妹子,你怎的削髮為尼啦?」

  珊瑚道:「小姐,請恕我不能服侍你了。我、我煩惱太多,無從解說,想來想去,還是把這三千煩惱絲付之並州一剪的好。」

  蓬萊魔女心裡一片辛酸,頗有同病相憐之感。想道:「珊瑚是逃禪,也是逃情。唉,她與我都是同樣的受到情孽牽連之苦。」

  蓬萊魔女輕輕拉著她的手,說道:「妹子,你為了解除煩惱,暫且削了頭髮也好。我爹爹也是做了將近二十年的和尚,如今方始還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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