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一九九


  原來以白修羅的武功造詣,一眼就可以看出古月禪師並沒有被人點穴,而在他身上,也看不到半點傷痕。蓬萊魔女說他被害,白修羅雖知她武學深湛,一時間也是難以相信。

  黑修羅叫道:「老禪師幾十年功力,本領何等高強,焉能如此輕易被人害了?哎呀,不好!果真是被人害了!」

  原來他一面說,一面上前要把古月禪師拉起,他也是像他哥哥一般,以為古月禪師是「入定」的,心想:「庵中出了事情,拼著冒犯這位高僧,且把他喚醒再說!」

  那知手指一觸,其冷如冰,脈息毫無,「入定」決無如此現象,黑白修羅要想不信也已不能,古月禪師分明是死了多時了。

  黑白修羅毛骨悚然,幾疑置身惡夢之中。過了半晌,白修羅驚魂稍定,說道:「柳女俠,你看看他是怎麼死的?古月禪師武功之高,比我主人也差不了多少,我倒想知道那人怎生能害了他?」

  原來白修羅還存有萬一的希望,希望蓬萊魔女看出他是中了毒,他兩兄弟是解毒能手,可以及時急救。

  蓬萊魔女也看不出他受的是什麼傷,說道:「這必定是有絕頂功夫的內家高手,以掌力震斷了他的奇經八脈,外表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白修羅仔細審視之下,也看出了古月禪師決非中毒,因為不論任何厲害的毒藥,毒死之後,眉心至少也有一絲黑氣,但古月禪師卻是神態安詳,毫無異狀,而且以他這樣的武功,任何毒藥也決不能一下子便將他毒斃,他臨死之前,必會掙扎,那還能盤膝端坐,有如「入定」?白修羅喃喃說道:「我不信世上有誰能有如此功力,居然能一舉手就把古月禪師的奇經八脈震斷,殺他於不知不覺之間?」

  蓬萊魔女聽了此言,驀地心頭一震,暗自尋思:「能有如此功力之人,以我所知,世上只有兩人,一個是我師父公孫隱,他當然是決不會來到江南,暗殺古月禪師的,另一個人就是那柳、柳元甲了。他及不上我的師父,但以他的功力,只怕也還可以勉強做到。」

  蓬萊魔女疑心方起,隨又想道:「不對,據鐵筆書生所說,柳元甲那晚追不上我,已經回轉千柳莊了。那晚他被鐵筆書生纏住,耽擱了他一些時候,後來鐵筆書生哄他,說是代他尋覓女兒,他還深信不疑,一再拜託呢。鐵筆書生是親眼看著他回去的,還能有假?」

  她又自問自答道:「焉知不是柳元甲老奸巨滑,故弄玄虛,他表面裝作相信鐵筆書生,托他覓我,轉一個身,他又從另一條路追來,潛入臨安,殺了古月禪師?」

  「這假設雖有理由,也還不對。我走的這條路,是最短的捷徑,柳元甲的輕功還比不上我,更難及鐵筆書生,我也是直到棲霞嶺上才碰見鐵筆拐生的,他豈能走到鐵筆書生的前頭,便在這古月庵殺了人了?」

  「還有一層,倘若是他,他到來之時,除非笑傲乾坤不在此庵,否則焉能讓他得手?以笑傲乾坤的本領,即使不能贏他,也決不至於敗在他的手裡。唉,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父親,有沒有私通金國?如今又多添了一重疑案:他究竟是不是殺害古月禪師的兇犯?這重重迷霧,只有見了笑傲乾坤,才可以雲開月現了。可是,看這情形,笑傲乾坤此際多半不在庵中,唉,我千辛萬苦來到臨安,探求身世之謎,難道又是撲了個空,不能與笑傲乾坤晤面?」

  蓬萊魔女為笑傲乾坤的下落不明而擔憂,黑白修羅也想到了這一層了。白修羅驀地失聲叫道:「不好,古月禪師已死不能複生,咱們還是趕快、趕快找主人去!」

  要知黑白修羅深知古月禪師的武功,與他主人也差不了多少,不禁想道:「這人能舉手就殺了古月禪師,只怕,只怕主人也不是他的對手,莫要連主人也遇害了?」

  他們想至此處,不禁冷汗直流,也顧不得給古月禪師料理後事了,急急忙忙便跑出方丈室,直奔華穀涵所住的房間。

  房門大開,一眼便看得清楚,裡面並沒有人。黑白修羅稍稍寬心,華穀涵未曾遇害。蓬萊魔女卻不禁心頭如墜鉛塊,果然不幸給她料中,又是不見笑傲乾坤!

  正自各懷心事,忽地聽得一陣笑聲,就似半空中降下來似的,聲音越來越是高亢,聽得出那是傷心、失望、激憤、鄙夷,種種情緒混合的狂笑!聲音從遠處自空而降,卻震得他們耳鼓嗡嗡作響。蓬萊魔女心頭大震,黑白修羅已是大聲叫道:「主人還在,咦,他為什麼跑上山頭狂笑去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連忙跑出古月庵,從那笑聲的來處上山。笑聲未止,忽又聽得一縷簫聲,嫋嫋悠揚,從山上傳來,狂笑之聲雖然響徹行雲,卻也抑制不住簫聲的清亮。簫聲透著一片淒涼,似是無限委屈,無限傷心,而在無可奈何之中,又透著幾分氣憤。眾人本來都是滿懷焦急的心情,聽了簫聲,竟不覺神移意奪,為之黯然神傷!

  黑白修羅用手指堵了耳朵,心神稍定,駭然叫道:「這是武林天驕的簫聲!」

  蓬萊魔女一片茫然,失意無神地似是回答黑白修羅,又似是喃喃自語道:「不錯,是武林天驕!」

  蓬萊魔女不但聽得出是武林天驕的簫聲,還聽出了他吹的是那熟悉的調子,他們第一次在泰山相遇時,他就曾向自己吹奏過的一首唐詩,「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高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消愁又幾千。」

  這是唐詩人李商隱給一位朋友送行的詩篇。前面四句,正合武林天驕的身份,他不容于家國,挾劍漫遊,曲高和寡,抱負難展,心情的寂寞淒涼,自是可想而知,是以「淒涼寶劍,羈泊窮年」就不啻為他寫照了。後面四句,蓬萊魔女當初在泰山聽他吹奏之時,曾為之引起惶惑,她猜想武林天驕是藉此曲來表達他的心意,他和自己第一次見面之時,已是把自己當作「新知」看待了。然而「舊好隔良緣」又何所指?她一直還是未能透徹明白,只隱隱想到武林天驕是有對自己愛慕之心。(這猜想後來又經過一次見面深談,是更進一步證實了。但對於這一句詩的解釋,她還是不便去問武林天驕,始終悶在心裡。)如今她聽了笑傲乾坤的狂笑,隨著又聽了武林天驕的簫聲,突然間心中已是透徹了悟,「是了,武林天驕實是早已對我有求凰之意,他以為我與笑傲乾坤乃是『舊好』,因而他自歎『良緣』阻隔,不敢對我啟口求婚。」

  「他怎知道情形剛剛相反,我與笑傲乾坤雖然是彼此慕名在前,但卻是直到如今,相互還未曾正式見過,嚴格說來,還未曾算得是『相識』呢!我與武林天驕卻總算是交了朋友,與他相比,笑傲乾坤倒只能算是新知了。」

  蓬萊魔女在笑聲震撼心靈,簫聲又輕叩心扉之下,悵悵惘惘,心如亂麻,竟不知「良緣」該系在誰的身上?這兩個人都似是上天安排定了,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知道她的身世,甚至是和她的命運發生連系的人。她為了探求自己的身世,曾希望遇見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卻想不到如今兩個人一齊遇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但兩個人一齊遇上,卻倒教蓬萊魔女感到為難了。她將如何抉擇,如何安置那「第三個人?」

  耿照納罕道:「咦,他們兩人好怪!怎的在這山頭,一個狂笑,一個吹簫?笑聲如哭,簫聲更是如怨如慕,比狂歌當哭,還更令人傷心!」

  白修羅忽地叫道:「不對,主人的笑聲中已含有殺意!」

  話猶未了,只聽得笑傲乾坤狂笑道:「非吾族類,其心必異。你殺了古月禪師,你始終還是金國的檀貝子!」

  正是:

  非吾族類其心異!不由大俠暗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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