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一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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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魔女是懂得華谷涵話中含意的,她的心情也正是一片紊亂,究竟是誰贏得她的芳心,這問題她自己也還未能解答!但她與笑傲乾坤乃是初會,她雖是豪邁脫俗的巾幗鬚眉,女中豪傑,究竟欠缺笑傲乾坤的那幾分狂氣,她當然是不方便一見面就向笑傲乾坤言道:「不,你還沒有給武林天驕打敗!」何況她也還沒有下了決心,立即就把她的芳心奉獻給笑傲乾坤,承認他是個勝利者。 蓬萊魔女稍稍定了心神,上前說道:「華大俠,今日幸得會面,多謝你的禮物了。」她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一開口就覺得是近乎客套,有點生疏。但她又能怎樣表達自己的情感呢?笑傲乾坤是她「初相識」的朋友,又是彼此久已傾慕的朋友,這關係本來就是太奇怪也太不尋常的啊! 淡淡的月光之下,把華谷涵的面色映襯得更見灰白,只聽得他帶著十分苦澀的味道笑道:「那些禮物,還提它作甚?哈哈,哈哈,唉,唉!」笑聲悽苦,是哭是笑,實已難分!蓬萊魔女心亂如麻,不知要說些什麼話好?華谷涵頓了一頓,忽地又朗聲吟道:「彈劍狂歌過薊州,空拋紅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俠骨柔情總惹愁!」這是他第一次初見蓬萊魔女之時(那次沒有交談)曾唱過的一首詩,如今他再晤蓬萊魔女,又將這首詩再次在她面前狂吟了。傷心酸痛之情,更是今勝於昔! 蓬萊魔女惶然叫道:「華大俠,華大俠……」笑傲乾坤高亢的笑聲,打斷了她的話語,只聽得他接著說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我這是說我自己!呀,我早已知道是紅豆空拋,愁腸自結的了!柳女俠,你既覓到知音,我也只有向你賀喜的份兒了。但請恕我不慣湊人熱鬧,你我這一見實在是已嫌多餘!」蓬萊魔女諒解笑傲乾坤這份心情,但他的詞鋒咄咄迫人,蓬萊魔女聽了,也是著實有點不大高興,心道:「你要我怎麼樣?難道要我立即與你訂下終身?除你之外,難道我也不能再有知心朋友?」 笑傲乾坤傷心之餘,狂氣一發,那還能保持著冷靜的心情考慮自己的說話是否恰當,是否會使對方難堪?這時他心中只是想道:「她的心已另有所屬,我還留在這裏作什麼?多看她一眼,以後就多增一份相思,多增一份傷心!」想至此處,心意已決,無限淒涼地再看了蓬萊魔女一眼,轉過頭來,就對東海龍說道:「東園前輩,古月禪師的身後之事,就拜託你多多費心,幫忙料理了!呀,呀,我自飄零湖海去,只慚愧對故人情!」 蓬萊魔女連忙叫道:「華大俠,請你慢走,我有一事還要問你呢!」華谷涵衣袂飄飄,身形如箭,說話之間,已到半山,遠遠地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將聲音送上來道:「我已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麼了。你爹爹不是千柳莊的柳元甲,是大雪山的一個老和尚。他如今武功已經恢復,正在四海雲遊,查訪你的踪跡。你們父女早晚必能見面。關於這老和尚的事情,你的知心朋友,比我知道得也許更多,你問他去吧!」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她自從聽了赫連清霞所說的那個故事之後,本來就已起了疑心,猜想那老和尚和她定有關係,如今果然從華谷涵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她第一次得知生身之父是誰,自是興奮之極,渴欲知道更多消息,她輕功並不遜於笑傲乾坤。可是,在這樣尷尬的情形之下,她又不大願意去追趕笑傲乾坤。稍一猶疑,笑敝乾坤走得更遠了。 只聽得笑傲乾坤狂歌當哭,已是從山下傳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這是唐詩人李白給一個紅顏知己送別的名詩,原題為「餞別校書叔雲」,笑傲乾坤將之發為狂歌,聽在蓬萊魔女耳中,心頭自是有說不出的滋味,是難過,是委屈,是失望,是傷心,她自己也分不出來!但笑傲乾坤狂歌當哭的這份心情,卻是她能夠懂得的,相思如水如愁,同樣都是抽刀難斷的啊! 武林天驕走了,笑傲乾坤也走了。武林天驕以簫聲寄怨,自嘆:「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笑傲乾坤也以狂歌當哭,歌出他「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的失意心情。而蓬萊魔女則在他們的歌聲簫韻之中,同樣地受到痛苦的煎熬!從前她是為了難以抉擇而深感徬徨,如今這兩人都已離她而去,她的相思尚還不知付託與誰?耳邊餘音裊裊,心中一片淒清,蓬萊魔女不禁癡了。呆呆地向山下望去。武林天驕早已不見,笑傲乾坤也只見一個黑點了。 黑白修羅大叫道:「主公,等等我們!」他們也疾跑下山,追趕他們的主人去了。蓬萊魔女如同做了一場夢,在她來會笑傲乾坤之時,本是懷著許多夢想的,如今夢醒了,樣樣皆空!還幸得到了一個收穫,她確實知道了生父未死,而柳元甲只是冒名頂替的父親。可是她也僅僅知道生身之父已是削髮為僧,就是赫連清霞所說的那個老和尚,別的就都不知道了。而這個老和尚如今又正是「雲遊四海」,父女能否相逢,也還渺不可期! 東海龍嘆口氣道:「這兩人都是狂傲的脾氣,其中是非也真是難說得很呢!柳女俠,你也不用難過了,咱們可還有正經的事情要辦呢。先得給古月庵那幾個和尚下葬。」 耿照道:「這是怎麼回事?古月禪師究竟是不是那武林天驕殺的?」他看了蓬萊魔女對武林天驕那份神情,又聽了東海龍說的什麼是非難辨之語,不覺也有點懷疑了,不敢一下子就認定武林天驕乃是敵人了。蓬萊魔女心上也有一些疑團,問道:「東園前輩,你和華大俠今晚不是在一起的嗎?這事情是怎麼起的,你可否說說,讓咱們大家來參詳參詳。」 東海龍道:「咱們邊走邊說吧。」說道:「我比你們先來,但也不是和華大俠同來的。華大俠今晚到那魏奸臣(他有意把良臣的名字說成奸臣)的大師府夜探,這事情我卻事先知道。柳女俠,他正是為了你而去冒險的啊。」蓬萊魔女詫道:「怎麼,是為了我?」 東海龍點點頭道:「華大俠得南丐幫李幫主之助,魏奸臣大師府的廝役之中就有丐幫弟子在內,加以花子們在臨安的大街小巷酒樓茶肆到處穿插,那一個角落不到,因之消息自是最為靈通,他們打聽到魏奸臣派出眾多武士,前往緝拿你與耿照公子的消息,告訴了華大俠。 華大俠昨日得知消息,立即就差遣黑白修羅出城,設法援救你們,但兀是放心不下,故此昨晚又親往太師府中一探,他還準備演一齣寄刀留簡,恫嚇魏奸臣的把戲呢。至於以後忽地在大師府碰上了武林天驕。這出好戲上演不成,卻非始料所及了。」蓬萊魔女與耿照聽得華谷涵對他們的事如此盡心,都是大為感激,尤其蓬萊魔女更是既愧巨感,對華谷涵適才「出言無狀」的不快之感,也就大大消減了。 東海龍接著說道:「我本來想跟華大俠一同去的,他怕人多反而不便,我自問本領也是遠不及他,未必幫得了他什麼忙,遂打消了同去的念頭。我是在李幫主之處與他分手的。他走了之後,我就到古月庵來,準備等候他的消息。古月禪師是我二十年前相識的老朋友,我也想與他一敘契闊,作個長夜之談,那知我剛才來到,他已遭人毒手,如此飛來橫禍,更非我始料所及了!」 蓬萊魔女聽出了破綻,連忙說道:「華大俠今晚夜探大師府,他是在太師府中碰見那條武功奇高的黑影的,要麼這黑影就不是武林天驕,要麼殺古月禪師的就不是他在大師府碰見的人。武林天驕只有一個,他總不能同時幹兩樁事情,既在太師府與魏良臣密談,又來古月庵暗施毒手!」 東海東嘆了口氣,說道:「恰恰相反,倘若那黑影是武林天驕的話,殺害古月禪師的就是同一個人了!」蓬萊魔女詫道:「此話怎說?」 東海龍道:「我剛剛走到古月庵前,忽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從庵中飛出,慚愧得很,我竟連那人身材相貌,一點也看不清。古月禪師本領雖是高強,輕功也決計難及那人。我一想不是古月禪師,便不由得大大吃驚,就在此時,華大俠已是如飛趕到,他來不及與我打招呼,便先進庵察看,我正要跟著進去,轉眼之間,華大俠又已從庵內出來,這才向我說道:『古月庵四僧均已被害,追賊人要緊!』他顧不及再說多餘的話,便直上孤山。我驚得呆了,心裏還有點不大相信,遂親自入庵去看個明白,他們的死狀,你們都曾經見到,也不必我細說了。我看不出古月禪師是給敵人用什麼手段弄死的,當下不敢移動屍體,準備等待華大俠回來,可以從他們的傷勢查究兇手。這兇手瞬息之間,連殺四人,本領之強,世間罕有。我怕華大俠敵不過他,隨即又趕上山去。」 蓬萊魔女只覺一股寒意透過心頭,暗自尋思:「若然如此,那確是武林天驕的嫌疑最大了。他曾與我披肝瀝膽,難道都是騙我的不成?嗯,不對,不對!」她全神思索,忽地發覺有可疑之處,這「不對」二字,就不知不覺,說出聲來。 東海龍愕然止步,道:「有何不對?」蓬萊魔女道:「武林天驕、笑傲乾坤這二人的武功是伯仲之間,各自心裏也都明白。倘若那條黑影真是武林天驕,他被笑傲乾坤從太師府一路追來,經過古月庵,就應該遠遠避開才是。怎地還有閒工夫進庵殺人?要知古月禪師也非等閒之輩,他即使想殺古月禪師,也不宜在被華谷涵緊緊追踪的時候!難道他事前便想得到如此順利,舉手便能將古月禪師殺了?萬一不順利的話,他豈非要陷入重圍,他怎會幹如此笨事?」 東海龍道:「照道理確是難以解釋,但華大俠認得武林天驕,那黑影又確是從古月庵出來,除了武林天驕還有何人?何況以罡氣閉穴斷脈,又正是武林天驕的絕技?」 蓬萊魔女道:「還有一層,他為什麼要殺古月禪師?他若真是如華谷涵所說,潛入臨安是有重大圖謀,何必去殺一個方外之人?殺一個人也無補大局。難道只因為古月禪師是華谷涵的朋友嗎?我懷疑這是有人嫁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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