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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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修羅道:「這禿驢名叫竺迪羅,東天竺遮普郡人氏,遮普是天竺古王國戒日王朝的舊地,他便自稱戒日法王。後來到了吐番(今西藏),做了金菩提寺的主持,結支吐番權貴,吐番國王待他以國師之禮。實不相瞞,我們兄弟,也是天竺籍人氏,我們祖父那代,移居吐蕃,在拉薩定居,傳到我們兄弟,一向做珠寶買賣。竺迪羅在吐蕃開宗立派,說我們是他的國人,應該做他的助手,他迫我們削髮為僧,在金菩提寺執役,替他辦事。我們不願為僧,更不願為他執役,這才逃到中原來的。」原來黑白修羅之所以願作華谷涵的僕人,除了佩服他的俠義之外,也有托庇於他的意思。他們深知竺迪羅的厲害,但見了華谷涵的武功,卻知華谷涵的武功更勝於竺迪羅,這才心悅誠服,做他的僕人的。 白修羅又道:「這廝遠在吐蕃,卻不知怎的也到了此地,倒是奇怪。據我所知,吐番和金國倒是建有國交,與南宋卻未聞曾通使節。」黑修羅道:「可惜主人沒有出來,否則更有這禿驢好看的了!」蓬萊魔女聽了,不覺心中一動。 竺迪羅何以自西域遠來,並在這戰雲彌漫之際,還有閒情逍遙湖上,中夜盪舟,把酒聽歌?蓬萊魔女覺得此中定有蹊蹺,不過,她此時也無暇仔細推敲了,因為,還有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和她更有切身的利害關係。由於黑修羅的那句話,她善地想了起來。 蓬萊魔女連忙問道:「你們住的地方是在山上還是山下?」白修羅道:「我們寄居的那座寺廟,名叫古月庵,就在山腰,你瞧,已經可以看得見了。那裏有個亭子,是西湖名勝之一,林和靖居士的『放鶴亭』。在亭子兩邊,林蔭深處,隱約可見的那座建築,就是古月庵了。」 小孤山以風景著名,但卻並不很高,白堤四里多長,他們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在他們現在站立之處,已經可以看到山腰的放鶴亭,那麼若是有人居高臨下,從山腰上看下來,自必也可以見到堤上行人的影子。蓬萊魔女不山得心中想道:「笑傲乾坤武功卓絕,耳力目力都遠勝常人。他住得這樣近,在這夜深人靜之際,我們剛才那一場惡鬥,怎的沒有驚動他?他若是聽到了黑白修羅的呼叫,為什麼不下來一看?」 蓬萊魔女越想越是驚奇,問道:「那庵裏原來還住有些什麼人?」白修羅道:「有方丈古月禪師,有個小沙彌,有個別處來的掛單和尚,還有個香火和尚。」蓬萊魔女道:「這些人會不會武功?」白修羅道:「小沙彌與香火和尚,大約只會幾路粗淺的拳腳,古月禪師卻是個武學大行家,他和我主人切磋武功,我見他使過一套羅漢拳,功力大是不弱。那掛單和尚的深淺,我卻不知。但我也曾偶爾聽得他與我主人談論武功,似乎也是個大行家。」 黑修羅有點詫異,說道:「柳女俠,你仔細問這些僧人的武功作甚?古月禪師是主人的好朋友,絕不會與咱們作對的。」蓬萊魔女未曾回話,白修羅已是恍然大悟,忽地失聲說道:「不錯,此事確是可疑。」黑修羅道:「什麼可疑?」白修羅道「練過武功的人,容易警覺,絕不會熟睡如泥,咱們剛才那場惡鬥,廟裏的和尚怎的沒有一人驚醒?連咱們的主人也沒出來?」 黑修羅道:「你怎知他們沒有驚醒?也許他們醒了卻不出來?」白修羅搖頭道:「不會的。剛才那竺迪羅險險抓傷咱們之時,你我都曾大聲喝罵,主人難道聽不出咱們的聲音。他輕功超卓,若是出來,早就該到了這兒了。哎呀,我看有點不妙,古月庵只怕出了什麼事情?」黑修羅嘀咕道:「咱們的主人武功絕世,他在庵中,還能出什麼事情?」 話雖如此,也不免有點驚疑,於是由蓬萊魔女一馬當先,眾人也都無心再賞西湖夜景了,還有一里多長路程的白堤轉瞬即已走過。白修羅帶路上山,沒多久,就到了古月庵前。 當時習俗,道觀寺院等「善地」,為了與人方便,一般都是門雖設而常開的,古月庵也不例外,晚間大門也只是虛掩。但黑白修羅因為是帶外人來到,蓬萊魔女又是北五省綠林盟主的身份,所以,白修羅仍然按照江湖規矩,向主人通報:「柳女俠與耿公子都已來了,請主人出來相見。」 這一瞬間,蓬萊魔女心頭有如鹿撞,卜卜亂跳。笑傲乾坤在庵中嗎?他就要和自己見面了,該怎麼說呢?自己的身世之謎能揭開嗎?那種既朦朧又奇異的,只是彼此心領神會的相思,又該如何訴說?蓬萊魔女在興奮之中,忽地又似乎有點什麼莫名其妙的害怕,不由得驀地一驚,心中想道:「我渴欲會晤笑傲乾坤,為何到了此時,又打點怕見他了?哦,我是為了武林天驕?我該當如何,如何處置——?」 原來在蓬萊魔女的內心深處,武林天驕乃是與笑傲乾坤佔著一般分量,她實是未曾打定主意,不知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如何抉擇?蓬萊魔女目不轉睛地注視門口,等待笑傲乾坤出來迎接,那知過了許久,裏面還是聲息毫無。白修羅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他那麼一通報,庵中若是有人,決不會聽不見之理。這時蓬萊魔女也有點慌了,說道:「庵中只怕當真是出了什麼事了?不必按什麼規矩了,咱們進去吧。」 進了大雄寶殿,只見漆黑一團,平日這佛殿供案上的油燈,本來是終夜長明的,也已熄滅了。白修羅正要點燃火摺,忽地腳尖碰著一團東西,從觸覺上立即知道是人,白修羅大吃一驚,他還未曾叫出聲來,那耿照已先叫起來了,原來他也踢著一個屍體,幾乎絆了一跤。 白修羅擦燃火石,點起火摺,只見躺在地下的兩個人,正是那小沙彌與香火和尚,他們的身體已經僵硬,顯然不是被點穴道而是死了。白修羅無暇察看他們是如何死的,連忙帶領蓬萊魔女跑進內間,找方丈古月禪師與他的主人。 剛剛走出大雄寶殿,踏上迴廊,忽地又見一個黑影,一足釘在地上,一足向前跨出,雙臂箕張,作著撲擊的姿勢。白修羅拿火摺上前去看,只見是那個外地來的掛單和尚,絲毫看不出傷痕,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好不駭人,白修羅尚未知他是死是活,大著膽子上前一推,叫道:「喂,你怎麼啦?」觸體如冰,那掛單和尚應手面倒,原來也是早已死了的。 黑白修羅原本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時也不覺駭極而呼:「古月禪師,華大俠,華大俠!」當然是沒有回聲。華谷涵住在後進,白修羅先到了方丈室,這時也顧不得什麼禮貌了,一掌推開房門,便進去看,只見古月禪師卻是端端正正地盤膝坐在床上。 只見他低眉合什,神態安詳,活脫脫一副高僧坐禪的圖像。蓬萊魔女這一干人走了進來,他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動也沒有一動,白修羅鬆了口氣,心道:「幸好古月禪師未曾遇難。」上前叫道:「主持上人,客人來了。這庵中出了事情,你知道嗎?」古月禪師有如一尊石像,仍然紋絲不動。白修羅道:「哎呀,這老和尚入定了。」他雖非佛門中人,卻知得道高僧,閉關坐禪,可以達到人我兩忘的境界,這種境界便叫做「入定」,往往兩三天也不會醒來。 蓬萊魔女凝神注視古月禪師,忽地失聲叫道:「不對,不是入定,老禪師也被害了!」白修羅大吃一驚,叫道:「什麼,老禪師也被害了!」原來以白修羅的武功造詣,一眼就可以看出古月禪師並沒有被人點穴,而在他身上,也看不到半點傷痕。蓬萊魔女說他被害,白修羅雖知她武學深湛,一時間也是難以相信。 黑修羅叫道:「老禪師幾十年功力,本領何等高強,焉能如此輕易被人害了?哎呀,不好!果真是被人害了!」原來他一面說,一面上前要把古月禪師拉起,他也是像他哥哥一般,以為古月禪師是「入定」的,心想:「庵中出了事情,拼著冒犯這位高僧,且把他喚醒再說!」那知手指一觸,其冷如冰,脈息毫無,「入定」決無如此現象,黑白修羅要想不信也已不能,古月禪師分明是死了多時了。 黑白修羅毛骨悚然,幾疑置身惡夢之中。過了半晌,白修羅驚魂稍定,說道:「柳女俠,你看看他是怎麼死的?古月禪師武功之高,比我主人也差不了多少,我倒想知道那人怎生能害了他?」原來白修羅還存有萬一的希望,希望蓬萊魔女看出他是中了毒,他兩兄弟是解毒能手,可以及時急救。 蓬萊魔女也看不出他受的是什麼傷,說道:「這必定是有絕頂功夫的內家高手,以掌力震斷了他的奇經八脈,外表是完全看不出來的。」白修羅仔細審視之下,也看出了古月禪師決非中毒,因為不論任何厲害的毒藥,毒死之後,眉心至少也有一絲黑氣,但古月禪師卻是神態安詳,毫無異狀,而且以他這樣的武功,任何毒藥也決不能一下子便將他毒斃,他臨死之前,必會掙扎,那還能盤膝端坐,有如「入定」?白修羅喃喃說道:「我不信世上有誰能有如此功力,居然能一舉手就把古月禪師的奇經八脈震斷,殺他於不知不覺之間?」 蓬萊魔女聽了此言,驀地心頭一震,暗自尋思:「能有如此功力之人,以我所知,世上只有兩人,一個是我師父公孫隱,他當然是決不會來到江南,暗殺古月禪師的,另一個人就是那柳、柳元甲了。他及不上我的師父,但以他的功力,只怕也還可以勉強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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