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秦重的胸口被戳開了一個大洞,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秦弄玉的衣裳。秦弄玉目睹父親死得如此之慘,這剎那間,她也瘋了!

  秦弄玉將父親的屍體放下,將她剛才給耿照打落的那把青鋼劍拾了起來,撲上前去,對準耿照,挺劍便刺!

  秦弄玉沒有哭,也沒有叫喊,但她的神氣卻是可怖到了極點,令人一看,就永遠不會忘記,永遠心悸不安!

  「是迎敵呢?還是道歉?」這剎那間,耿照也是心亂之極,好像思想已經凍結,什麼主意都沒有了,茫然不知所借中,驀地感到一陣疼痛,原來秦弄玉的劍尖也已刺進了他的皮肉。這一陣疼痛叫耿照清醒了好些,他感覺到表妹的劍尖正在觸著他懷中的那封遺書,他父親鄭重付託給他的那封遺書。「不行,我不能死在表妹的劍下!我一定要活著,將這封遺書送到江南!」「她不是我的表妹,她是我的敵人!我固然是殺了她的父親,地不是也殺了我的母親嗎?」

  這念頭一起,耿照迅即退後一步,舉起劍來,「噹」的一聲,將表妹的青鋼劍盪開。

  秦弄玉這時也正在想道:「他不是我的表哥,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為何不忍下手?不,不,我要硬起心腸,為父報仇!」原來她剛才那一劍,劍尖已刺進耿照的身體,只要稍一用力,就不難將耿照重傷,甚至斃命,然而不知怎的,她在那一剎那間,竟然使不出勁來,如今,在耿照的還擊之下,才再度激起她的敵意!

  秦弄玉一劍緊似一劍,耿照也倏的舞起劍花,護著身軀,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敢放鬆。這真是他們做夢也夢想不到的事,在一日之前,他們還是充滿密意柔情的愛侶,如今竟然就在表妹的家門,展開了你死我活的廝殺!

  秦弄玉的劍法到底不及表哥,激戰中忽聽得「嗤」的一聲,耿照一招削過,削去了她的一段衣袖,秦弄玉尖叫道:「耿照,你好……」滑步一閃,退後數步,把手一揚,兩枚「透骨釘」電射而出,對準了耿照的太陽穴!

  不知是她的手指臨時發抖,還是在她的心底深處對耿照還有未了之情?本來她的暗器是百發百中的,這時卻忽地失了準頭,兩枚透骨釘在耿照的額角擦過,擦傷了一點皮肉,但卻並沒有射進穴道。

  這兩枚透骨釘沒有射進他的太陽穴,卻射碎了他的心,在此之前,他雖然早已把表妹當作敵人看待,卻一直是只守不攻;這時被兩枚透骨釘擦過額角,他又是傷心,又是憤怒,驀地大吼一聲,劍法一變,著著搶攻;當真足有如驚雷駭電,暴雨狂風,把秦弄玉殺得手忙腳亂!

  「錚」的一聲,秦弄玉的劍尖給削去了一段,秦弄玉忽地將斷劍一拋,撲倒地上,抱著她父親的屍體,尖聲叫道:「你殺了我的父親,我也不要活了,你將我一並殺了吧!」

  耿照收勢不及,劍光一繞,將秦弄玉的頭髮削去了一大片,秦弄玉已感覺到頭皮一片沁涼,但一瞬之間,她又感覺到那柄寶劍已離開了她的頭頂了。在傷心、憤怒、驚恐之中,她暈了過去了。

  怎知道,就在這一瞬之間,耿照的心中也已轉了無數念頭,秦弄玉的性命實在是繫於轉念之間;但不知怎的,就在那一剎那間,他也像秦弄玉剛才刺他那一劍一樣,到了緊要關頭,竟然使不出勁來。

  耿照茫然地將劍收回,呆了一呆,驀地頓足叫道:「冤孽,冤孽!」心想:「她殺了我的母親,我如今也殺了她的父親,算了吧,我就饒她不死!」他大叫道:「秦弄玉,你我有殺父殺母之仇,從今之後,恩斷義絕,望你從今之後,好自為之,重新做人。倘若你定要向我報仇,我也由你。」他說了這幾句話,便即拔步飛奔。他其實也是怕了表妹那冰冷的眼光,不敢再對著她了。但他卻不知道,秦弄玉這時正在昏迷,他所說的話,秦弄玉是半句也沒有聽見。

  耿照跑出了村了,好像是從一個惡夢中「逃」出來,神智還有點迷迷糊糊。晨風吹來,精神稍振,抬頭一看,只見朝陽初出,綺霞未散,一片廣闊的田野,延展目前。田野上到處是青綠的禾苗,豔麗的鮮花,一片生機蓬勃盎然!耿照心頭的愁雲慘霧。也給這一片生機,稍稍沖淡了。

  這正是春耕的則分,農家勤勞,在朝陽升起之時,田野上本來應該開始熱鬧了的,可是今天卻奇怪得很,耿照走過了兩座村子,兀是未發現有一個農夫出來春耕。耿照心中有事,對這個奇怪的現象,卻沒有注意。

  耿照走過了第二座村子,這三座村了是在一個山坳包圍之內,與外間隔開的。走出了這座村子,就是東往薊城,南往陽谷的大道。耿照將要走近十字路口,忽見村子裏走出一個人,這個人正是李家駿,他仍然挑著那副籮筐,但從他那輕逸的步履看來,這對籮筐的重量,顯然已是大大減輕了。耿照心中正自奇怪:「家駿怎的卻還在這兒?」忽見村子裏又有幾個人追出來。

  耿照暗自猜疑:「莫非是家駿做了什麼壞事,給人追趕。」「不對,他挑了兩大籮綢緞銀子,卻怎的有閒工夫到村子裏串門?」疑心一起,便躲到一顆大樹面,察看動靜。

  只見一個老大娘拖著一個約摸十二三歲大的小妞兒,氣呼呼地跑來,叫道:「駿哥兒,慢走,慢走!」李家駿道:「老大娘,請回去吧,不必再送了。」那老大娘道:「我不是送你,我實是感激秦大爹。唉,你個知道,你們是幫了我多大的忙。我家欠了前村王百萬的田租,利上滾利,前年欠的一蘿穀子,到今年折算,整整合十兩紋銀,明天若無這筆銀子還他,我家的黑妞就要給他拉去作丫鬟啦!想不到今早一打開門,就是天降福星,秦大爹他惦記著我們,差你來送銀子。他又不許我們道謝,你叫我們兩母女怎能安心?」

  李家駿道:「我師父說,份屬鄉親,本來就該彼此幫忙,些須小事,何足掛齒。他這時只怕早已在路上了,你們就是要去向他邊謝,只怕也找不著他了。還是請回去吧。」

  那老大娘道:「秦大爹不許我們道謝,但我們總要表一表心意,這對棉鞋,是我給老伴兒做的,還沒有穿過,麻煩你帶給秦大爹,務必請他賞面收下。」李家駿道:「哦,這個——你還是留給黑妞她爹吧。」那老大娘道:「我得了秦大爹的銀子,我會給老伴另做一對新的。這對你務必給我帶去。秦大爹也上了年紀了。出遠門,行遠路,這對棉鞋正合他朋。」李家駿大約是怕那老大娘糾纏,只好將棉鞋收下,放入籮中。

  跟著一個粗眉大眼帶點傻氣的小夥子上來,問道:「秦大爹好好的為什麼要走路?是有人欺負他嗎?你告訴我。我別的沒有,氣力倒有幾斤,可以幫他打架。」李家駿笑道:「多謝了。我師父正因為不想和別人打架,所以才要走的。」那愣小子問道:「這卻為何?」李家駿道:「小牛哥,你快回去服侍你爹爹吧,這有,這半升炒蠶豆,是送給秦大爹路上吃的,不成敬意,卻是本鄉土產,好壞請秦大爹賞臉收下。」

  李家駿怕他糾纏,把那一口袋炒蠶豆也倒進了籮中。那愣小子這才滿意走汗。李家駿似是想起一事,忽地叫道:「小牛哥,且慢。」那愣小子道:「什麼事?你還要送我銀子嗎?我爹說已經夠了,我不能再貪心多要。」李家駿道:「秦大爹給鄉親送錢的事情,你千萬不可傳揚出去,否則對你們有禍,你記住了!」

  那愣小子道:「我記住啦,你在我的家裏已經說過兩遍了。」李家駿笑道:「我就是怕你轉過身又忘記,不知輕重,亂說出去,所以吩咐你第三遍。」那愣小子道:「你放心,這次我牢牢記住,倘有胡言,就罰我嘴上長個大疔瘡。」

  那老人娘道:「妞妞,你磕一個頭,謝秦大爹的大恩。」李家駿道:「這,我怎麼敢當?」那老大娘道:「這是給你師父磕的頭。你師父不在,你代他受禮。」待那小妞幾磕過了頭,她才肯轉身,和那楞小子同走。

  耿照無意中偷聽了這些說話,不覺疑心大起,好不容易等到這些人都散了,急忙從大樹後面閃出來,一把揪著李家駿,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家駿嚇了一跳,待看清楚了是耿照,也不禁大為詫異,問道:「咦,你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你不給你姨父、表妹送行?」

  耿照喘著氣道:「家駿,先說你的。你挑了兩大籮銀子,原來是到村子裏送人的麼?」

  李家駿道:「不錯,我是奉了師父之命做的。怎麼,你見了你的姨父,他還未對你說麼?」耿照道:「說什麼呀?」

  李家駿道:「說昨天金國那兩個官兒來拜會他的事呀。」耿照道:「我正想知道這件事情。」李家駿更為奇怪,道:「哦,原來我師父還未對你說呀。他也太謹慎了,你是他的姨甥,還怕你洩露嗎?」耿照道:「我來不及問他……所以,所以他沒有說。」耿照本來想說:「我未不及問他,就動手了。」話到口邊,一想還是先瞞住李家駿的好,否則怕他不敢「吐露」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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