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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密約成空逢敵虜 舊情如夢散鴛鴦

  家國兩茫茫,詩酒佯狂。長安西望路漫漫。吟到恩仇心事湧,愁上眉端。
  何處覓紅顏?金縷歌殘。傷心劍底起波瀾。自是情天常有恨,天上人間。

  ——調寄《浪淘沙》

  蝶舞鸞飛,匆匆過了清明時節,江南春暮,北國正花開。人道是「駿馬秋風冀北,杏花春雨江南」。似乎春光偏愛江南,秋日獨宜冀北,其實北國的暮春三月,卻也別饒佳趣,另有風光。

  恰是清明節後的一天,冀北平原、薊城北邊的陽谷山上,有一個少年,正在負手徘徊,引領遙望。這時,朝霞未散,旭日初升,滿山滿谷的野花,在朝陽底下,分外顯得花光豔發,色彩繽紛。

  但這少年卻似無心觀賞這絕妙的春光,但見他不時地搓手搔頭,一副焦急的神氣。

  他有什麼心事?他在期待什麼?不錯,他正心事如麻,盼望著和他的心上人兒一見,因為他就即將離開此地,偷赴江南的了。

  為什麼說是偷赴?因為其時正是南宋年間南北對峙、天下三分的時代。宋末偏安江南,長江以北的中原土地和北方一大部份,則是女真族的金國所有;漠北則是新興的蒙古國家。這一年是南宋紹興二十九年,金正隆二年(西元一一五八年),南宋衰落,蒙古初興,三國之中,以金國最為強盛。

  這少年名叫耿照,家住薊城,正是離開金國的京城「中都」(即今北京)不過一百多里的地方。薊城淪陷已久,他的父親曾出仕金朝,做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前年病逝,目下只有老母在堂,他就是奉了母親之命,要偷赴江南的。他是官宦人家之後,文才武藝,出色當行,在本城素受注視,這次偷赴江南,又攜帶有重要的物事,是以他母親千叮萬囑,叫他切不可洩露行踪。

  但是,他卻把自己南行的消息,偷偷地告訴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表妹秦弄玉。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少年來,早已是情性相投,私心眷戀。如今他潛返故國,不知何日重來,又豈可不在臨行之前,與心上的人見一面?

  可是,左等右等,心上的人兒還未見來!他跳上一塊明如鏡台的圓石,這塊石頭是被當地人稱為「望夫石」的,據說曾有一位癡情的女子,曾在這塊石頭上眺望她遠方的情郎,七日不飲不食,終至於死。他和他的表妹小時候,不止一次在這石上嬉戲,他的表妹也曾自比過那癡情的女子,也許今後她也會在這塊石頭上眺望他吧?但是如今,卻是他在這塊石頭上眺望她。他心中正在萬想千思,要在分手之前,要在這塊多情的「望夫石」上,與她私把姻緣定了。唉,但是眺望復眺望,他的心上人兒還是未來!

  山風吹過,茅草獵獵作響,耿照眼光一瞥,只見那一大叢茅草,似波浪般的起伏不定。初時還以為是被風吹動,但山風過後,茅草仍未靜止,而且那「草浪」還在向前延展,正是對著這塊「望夫石」的方向,同時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這分明是有人潛伏在茅草叢中。

  耿照恍然大悟,心想:「表妹又來作弄我了,她定是想出其不意地嚇我一跳。」他們小時候在這裏嬉戲,秦弄玉就曾不止一次這樣作弄過他。耿照自以為識破機關,心裏暗暗好笑:「好,我且不叫破她,待她近了,我就一把將她抓起來!」

  耿照走到石台邊緣,彎腰伸臂,正在作勢欲抓,忽聽得一聲喝道:「站住,不許動!」這一聲有如晴天霹靂,登時把耿照驚得呆了!

  只見茅草叢中陡然竄出了好幾個人,將這塊「望夫石」團團圍著,一個個都是金國的武士裝束,那裏有他的表妹?

  耿照認得其中一人正是本城的兵馬司都監扎合兒,只見他正在一步步迫近,手持長刀,指著自己冷笑。

  耿照故作鎮定,說道:「扎都監,你早啊,怎的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氣?」扎合兒冷笑道:「耿公子,你也真好興致啊,這麼早就上山來玩了?」耿照道:「我上山來玩,沒什麼礙著你們吧?」扎合兒哼了一聲道:「你上山來玩?哼!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應該明白,識相的快快束手就擒,還要我們動手嗎?」

  耿照怒道:「這麼說,你們竟是衝著我來了,我到底犯了什麼罪?」扎合兒大吼一聲道:「耿公子,你別裝糊塗啦,真人面前還要說假話嗎?我問你,你是不是帶了你父親的遺書,今日就要動身到江南去?哈,哈,我們結你送行來啦!」

  耿照這一驚非同小可,訥訥說道:「這,這從何說起?」扎合兒冷笑道:「是呀,這真是不知從何說起!你們父子曾受過金朝大恩,卻原來暗地裏做南宋的奸細,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走吧!」耿照「嗖」地拔出劍來,一個武士喝道:「好小子,居然還敢拒捕嗎?」

  這武士是金國的「巴圖魯」勇士,見耿照年紀輕輕,那裏將他放在眼內,一馬當先,倏地就跳上石台,揮刀便打。

  那知耿照身手極是敏捷,他揮劍一封,只聽得「噹」的一聲,火星飛濺,知道這個武士氣力極大,立即一個迴身拗步,趁著那武士立足未穩,施展「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他輕輕一帶。那武士正向前撲,給他借力打力輕輕一帶,那水牛般粗大的身軀,竟然整個飛了起來,「吧」的一聲,跌出了數丈開外,那些武士們齊聲鼓噪,「嗖嗖」連聲,接連著便有幾枝冷箭飛來!

  扎合兒喝道:「要留活口,當心點,別射殺了他!」要知耿照乃是「私通南宋」的疑犯,這是金人最忌的事情,當然最好是將他活擒,然後才可以緩刑審問,追查他還有沒有其他黨羽。

  話聲來了,耿照陡然間從石台上飛起身來,只聽得「嗖」的一聲,一枝冷箭貼著他的腳底飛過,接著「叮叮」兩聲,連續而來的那兩枝箭也給他用劍打落了。

  說時遲,那時快,耿照未待身形落地,在半空中一個觔斗,頭下腳上,便向扎合兒衝來,劍勢兇猛之極!

  扎合兒大吃一驚,心道:「原來耿仲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我們竟給他蒙了十多年。」耿仲就是耿照去世的父親。

  原來扎合兒是金國有名的武士,他的吃驚還不只是因為耿照的武功高強,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是因為他已經知道了耿照乃是家傳武功,兒子如此,父親可知。耿仲以一個武林高手的身份,屈身在金國為官,至死不露。直到昨天,他們才知道耿仲一生苦心積慮,是要幫助南宋恢復中原,圖謀傾覆金國,當真是一個最可怕的敵人!

  扎合兒雖然吃驚,但還不至於怯慌,他的武功也確實了得,當機立斷,趁著耿照身子懸空,立即霍地一刀,向耿照雙腿斬去。

  耿照一招「鷹擊長空」,凌空刺下,右腿也踢了出去,踢扎合兒的太陽穴,只聽得「噹」的一聲,刀劍相交,耿照借著這震盪之力,在半空一個側翻,越過了扎合兒的頭頂,扎合兒也避開了他那一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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