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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喂,喂,且慢!我還沒有請教你的芳名呢!」衛天元叫道。

  「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只要你相信我就行。」少女已經上了馬車,笑聲中去得遠了。

  衛天元的老騾破車,跑得雖然沒有馬車快,卻也不如他想像的慢。

  只是這個駕車的老頭,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陰沉。衛天元和他說話,倘若是問他什麼,他願意回答的就用點頭或搖頭表示,不願意回答的他就乾脆不理;倘若不是問他什麼!那他的態度就更加冷漠了,連點頭和搖頭都沒有了,只讓衛天元自說自話。

  自說自話當然是無趣之極,所以衛天元也只好閉上嘴巴了。

  嘴巴雖然閉上,心頭卻是難以寧靜。

  按「道理」來說,他現在「最」掛念的人「應該」是他的師妹才對,因為他剛剛知道的師妹落在妖人手裡。

  按「感情」來說,他最掛念的人則應該是薑雪君。因為他自己覺得好像是欠了薑雪君一筆感情的債,而他這次來京的目的,雖說主要是為了報仇,但次要的目的,卻也正是為了找尋薑雪君的。

  但說也奇怪,現在出現在他腦海中的影子既不是薑雪君,也不是小師妹,竟然是那個古怪的少女。

  或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一類型的女子,故此有一種「新鮮感」吧。

  他的朋友很少,女朋友更少。有生以來,和他有比較親密關係的女子只有兩個,一個是師妹,一個是薑雪君。但嚴格說來,她們恐怕也還未能算是他的真正朋友,因為朋友是不附帶什麼親屬關係的,而友情也必須在「對等的地位」上論交才建立起來的。他和她們之間的感情,與其說是「友情」,不如說是更像「親人」那類感情。

  齊漱玉是他的師妹,在他的眼中,她始終像是一個不會長大的小妹妹。

  薑雪君更是從小就和他在一起的,他們分別之時,薑雪君也才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女孩。

  不錯,這十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思念薑雪君,他還記得兒時的「盟誓」,他要娶薑雪君為妻,但這種執著的感情,是為了追求一個失落了的童年舊夢,還是為了在一個偶然的事件中,他們有了相同的命運呢?如今他們都已是家破人亡,而薑雪君的家破人亡,卻是受到他家的牽累的。

  他從未懷疑過自己對薑雪君的感情,但他也從未想過這是那一類的感情。

  當然他對這個古怪的少女,更是根本還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但最少已是因為她的「古怪」而引起他的好奇了。

  這少女有獨特的性格,而性格突出的人,總是比較容易吸引別人的。

  衛天元想這個古怪的少女,不覺心中苦笑,「想不到我出道以來,第一次吃了別人的虧,竟然是敗在一個女子手上。」

  他出道的日子不算長,不過三年多點,但會過的武林高手可真不少,縱然不能說是每戰必勝,但強如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人、揚州大俠楚勁松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也不過和他打成平手而已。想不到和這少女比劍,他卻竟然輸了一招。

  「嗯,這可真是不打不成相識了。」衛天元心裡想道:「其實我不只是比劍輸了一招,鬥智也似乎是輸了她一招了。如今我不就是在她安排之下進入京城麼!」

  隨即他又啞然自笑,「說什麼不打不成相識,她倒是識得我的,我可還沒有資格說是和她相識呢!」

  老騾破車,巔簸而行,他的心情也好像騾車一樣起伏不定,不知不覺已是抵達都門了。

  抵達都門,已是入黑時分。距離城門關閉的時間,不過半個時辰。

  幸而把守城門的兵士和那駕車的老漢相識,那兵士問道:「王老頭,你怎的這樣晚才進城,瓜菜還有賣麼!」

  老頭答道:「騾子老了,車也破了,幾乎打它一鞭,它才走一走,沒辦法。只能這個時候才到了,反正不是什麼上價瓜菜,整車賣給菜行讓他們做醃瓜泡菜用吧,這幾錢銀子,給你買酒喝,意思意思。」

  這麼晚進城賣菜本來是會引起懷疑的,好在他們相識,那把守城門的兵士收了酒錢也就放他們進城了,連搭順風車的衛天元也沒加以盤問。

  在京城裡約莫再走了一個時辰,走過大街,穿過小巷,最後那老頭把騾車在一家人家門前停下,這時天色早已黑了。

  王老頭只是作個手勢叫衛天元下車,指一指那幢房屋,示意叫他自己進去。衛天元一下車,他就走了,什麼話都沒說。

  這幢房屋有朱漆的大門,門口還有一對石獅子,看來像是富貴人家的屋子。

  衛天元用少女給他的那把鎖匙一試,果然大門就打一開了。

  他突然想道:「我為什麼這樣相信那個少女!」

  要知他的父親就是給朋友出賣的(這個朋友他差不多可以斷定是徐中嶽了),自從父親被害之後,他早已養成了不敢輕易相信人的習慣了。

  但現在他卻任從這個古怪的少女的擺佈,何以會這樣相信她,連他自己也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不錯,她穿了薑雪君的衣裳來見我,她見過雪君是可以相信的。她沒有傷害雪君,或者也還可以相信。但師妹落在妖人之手一事,可就不能無疑了。」他繼續想下去:「白駝山的妖人和爺爺曾有過節,即使漱玉不知此事,至少她會知道她的爺爺與白駝山人從無來往。她怎會認白駝山主的老婆做義母?又即使她不知道是白駝山主的老婆,但可以認作義母的總也得有足夠的交情呀,她們的交情又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他疑團難釋,又再想道:「這只是那古怪少女的片面之辭,她又拿不出證據,齊漱玉落在妖人之手,我該不該相信她呢!」

  不錯,他可以去震遠鏢局向湯懷遠求證,但湯懷遠是和翦大先生、徐中嶽聯名發出英雄帖的人,他們做的這件事正就是為了對付他的。雖然他也猜想得到湯懷遠這樣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又怎能絕對信湯懷遠呢?倘若他不能相信那個少女,湯懷遠就更是不能相信了。因為,最少到現在為止,他對那少女僅止于懷疑而已,尚未發現那少女對他含有敵意;而湯懷遠的公開身份,卻是站在他的敵人那一邊的。

  而且踏出踏進這間屋子,這是必須馬上決定的!

  倘若是他一個人,那還好辦,但他是帶著人質的。

  他怎能在三更半夜,拖著被他點了穴道的穆良駒去找客店投宿?到客店投宿都不可能,更不用說跑去震遠鏢局以求容身之地了。

  大門已經開了,沒人出來迎接,也看不見裡面的一點燈光。

  即使那少女說的有關她師妹的事情是真,卻又焉知這座屋子內不是布有陷阱?

  他凝神細聽,也聽不出屋子內有任何聲息。

  看來這是一間古大屋,而這間大屋也像那個古怪少女一樣神秘莫測!

  片刻之間,衛天元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還是決定冒這風險。

  說也奇怪,他雖然找不出可以令得自己相信的理由!但在他的心裡還是相信那個行徑古怪的少女的。

  在目前的情況之下,他也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容身,縱然他的心裡還有許多解不開的疑團,他也只能相信那個少女了。

  他抱著穆良駒踏進屋內,隨手關上大門。

  走過天井,踏上十多級的石階,他進入一間空闊的屋子。「空闊」當然只是憑感覺的,屋子裡黑黝黝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有多大的地方,但憑感覺判斷,似乎是個大客廳。

  他把穆良駒放了下來,摸出隨身攜帶的火石。

  「唰」的一聲,火石打出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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