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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車夫不敢多問,立即駕車,馬車經過鏢局的後門,剛剛駛出這條街道,只聽得開門的聲音,鏢局裏有人出來了。出來的是兩個值夜鏢師,他們是被徐錦瑤尖銳的叫聲驚動的。

  齊勒銘喝那車夫:「快,快,快跑!」隱約聽得那兩位鏢師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齊聲叫道:「咦,你,你不是徐姑娘嗎,這、這是怎麼回事!」

  好在徐錦瑤驚魂未定,一時說不清楚,那輛馬車跑得又快,待到那兩個鏢師知道是楚勁松的夫人被人劫持,正是在剛剛經過鏢局的那輛馬車之上的時候,那輛馬車早已去得遠了。

  齊勒銘鬆了口氣,心裏想道:「幸虧有這輛馬車來得正是時候,否則給鏢局的人纏上,可是麻煩。」他定了定神,對那車夫說道:「我知道你心裏害怕,你大概以為我是強盜吧!」那車夫道:「小、小的不敢。」齊勒銘笑道:「我也不理會你把我當作什麼人,把我當作強盜也好,把我當作壞人也好,我都不管!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就非但不會傷害你,而且還重重有賞!」

  車夫似乎鎮定了一些,說道:「請大爺吩咐。」齊勒銘道:「我的妻子受了傷,我要找個地方給她養傷。你有沒有靠得住的朋友,給我借住兩天。住一天我給他十兩銀子,另外再給你一錠黃金!」

  要知齊勒銘在京城沒有朋友,莊英男毒傷甚重,必須就近覓地給她療傷,若是到客店投宿,冒的風險更大,不如找這車夫一試。在普通的百姓家中借住,一來自己許以重金酬勞,諒普通百姓也不敢向官府告密;二來即使是碰上了壞人,憑自己的武功,也盡可鎮壓得住。

  那車夫想了一會,說道:「我有個親戚,住在德勝門西邊靠近什剎海的地方,他是個破落戶子弟,家道雖然早已中落,還有一間古老大屋,家裏又沒有什麼人,正好給你們靜養。我那個親戚是個怕事的人,不過他最近手頭很緊,正等錢用。我替你老叮囑他,包保他也不會說出去的。」

  齊勒銘道:「那地方離此多遠!」車夫道:「大約有七八里路。」齊勒銘道:「聽說什剎海是京城的一處名勝,那地方想必店戶不多吧!」車夫笑道:「那地方本來是有錢人家的住宅區,我那親戚祖上也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戶呢,只不過到他父親這代家道才中落的。那地方離街市遠著呢!」

  齊勒銘大喜道:「好,既然有這樣好地方,那就快去吧!」

  清早行人稀少,馬車可以加速在街奔馳,七八里的路程,不需半個時辰就到了。

  什剎海是北京一個著名的風景區,舊名「後三海」,包括什剎前海、什剎後海和積水潭(又名什剎西海)。這「三海」其實是三個湖(北方人往往把湖泊命名為「海」),從地安門、鼓樓的西邊起,一直到德勝門西邊,三個一水相通的湖泊,連成一片水鄉。清波垂柳,遊船古廟,顯得樸素而幽靜。

  在元代,什剎海是水運交通的終點,由南方經運河來的運糧船都停泊在這裏。當時帆船雲集,十分熱鬧。但到了明代,則因水源不暢而淤塞了。直到清代的乾隆年間,方始逐漸疏浚掏空,並砌了石岸。船隻可以通行,但又不是作為運河使用,而是變為像杭州西湖那樣的風景區了。湖邊多的是富貴人家的別墅。

  車夫那個親戚在積水潭北邊的一個小島上,有橋可通,環境十分的幽靜。馬車沿著垂柳夾道的堤岸北行過橋,水搖橋影,柳拂行人,齊勒銘雖然是心事滿懷,也不覺精神一爽。

  島上有座古廟,名匯通祠,那家人家,住在匯通祠的後面。

  馬車在這家人家的後園停下,園門虛掩,一堆就開。莊英男星眸半啟,似乎已經醒來了,但神智其實尚未清醒,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齊勒銘的身上,也還未能開口說話。齊勒銘攬著她的腰,扶她走進園門。

  只見園中一片荒蕪,亂草叢生,但亭台樓閣,卻還是應有盡有。這些亭台樓閣,雖然破舊不堪,也還可以看出這家人家昔日的豪華氣象。

  齊勒銘不覺有點起疑,心裏想道:「這個車夫怎的會有這門親戚?雖說如今已是破落戶,畢竟也曾是大富人家啊。聽說北京的世家子弟最是講究面子的,這個車夫憑什麼和他們有親!」但既來了,則安之,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心想:「我一身武功,難道還怕他們暗算?待會兒,要是看出有什麼不對,我就一手拿著刀子,一手拿著金子,威脅利誘,雙管齊下,所有在這裏的人,都不許他們出去,包括這車夫在內。」

  忽聽得一縷簫聲,在樹蔭深處隱隱傳出,齊勒銘道:「你這位貴親倒是好雅興啊!」車夫道:「他雖然早已家道貧窮,但還是保持世家子弟的少爺派頭,平日空著兩隻手什麼都不做,整天不是彈琴、吹簫就是下棋、畫畫。大爺,你稍等片刻,待我和他先說一聲好不好。」

  齊勒銘點了點頭,說道:「你待他吹完了簫再說,別打斷他的雅興。」

  車夫離開之後,齊勒銘替莊英男把脈,她的脈息雖然微弱,卻還沒有凌亂的跡象。齊勒銘稍稍寬心,想道:「只要沒有外敵到來打擾,我就可以迅速恢復功力,在恢復功力的當中,也可以同時為她運功袪毒了。這樣,即使沒有對症的解藥,至少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她的內功基礎不弱,說不定無需解藥,都可以慢慢恢復健康。」

  他的心定了許多,也就有心情再聽那人吹簫了。細聽之下,不覺忽地心頭一動,怎的這人的簫聲,竟是「似曾相識」?

  驀地,他想起一段往事,一段刺骨刺心的往事!

  這件事正是發生在他新婚未久,他的妻子剛剛開始懷孕的時候,但他尚未知道妻子已經懷孕。

  那天晚上,他惱恨妻子將他冷落,又跑到情婦穆娟娟的家裏喝酒。

  穆娟娟有意無意的同他談起揚州楚家。因為他的岳父莊正光本來是在揚州震遠鏢局的分局做總鏢頭的,和揚州楚家交情不淺。

  穆娟娟盛讚楚家大少爺楚勁松文武全才,風流倜儻,而且在言語之中含沙射影,暗示他的這位新婚妻子和那位楚家大少爺有曖昧關係。

  他早已聽到一些風語,在穆娟娟的撩撥之下,自是更加鬱怒於心了。

  他忍耐不住,怒向穆娟娟喝問:「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你是指有關楚勁松的事麼。」穆娟娟問道,故意不提他的妻子。他默不作聲,只點了點頭。因為即使是在情婦面前,他也還未敢公然表露他是憂慮妻子偷漢的。

  那天穆娟娟告訴他的那個消息,正是觸及他的避忌。穆娟娟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道:「我倒是恰好聽見一件有關楚勁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經在孟津見過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說不定他會到你的家來拜訪你的爹爹的。不過聽說你的爹爹剛好也是在昨天出門去了,對嗎!」

  孟津離他家不到一天路程,當時他的酒意立即上湧,好像看見了楚勁松在的他家裏和他的妻子幽會;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飛快的就趕回家去。

  妻子並沒和情郎幽會,她是和王媽在房中說話。但從她們的談話中,卻證實了他心裏早就藏有的懷疑。

  王媽勸他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勸他的妻子忘記那位楚家的大少爺,對丈夫親熱一些,別再放任丈夫胡鬧。

  他偷聽了這些話,已經氣得幾乎要爆炸了,卻還沒有爆炸。

  引起了他爆炸的是一縷簫聲。

  王媽一聽見簫聲就大驚失色,說道:「小姐,你約了楚少爺來此與你相會嗎。這可千萬使不得呀!」

  儘管莊英男再三向王媽辯白,她沒有約楚勁松,簫聲也不像是楚勁松吹的,但王媽不信,她說她認得楚勁松的簫聲。

  王媽不信,他更不信。只道這是妻子因為給王媽說破,故而不敢即時出去會見情郎。

  妻子還在向王媽辯白,她和楚勁松的交情是純潔的,並非如王媽想像的那種私情。不過從妻子的言語,他也聽得出她對楚勁松是有著深沉的懷念,她最後幾句話是:「唉,不錯,他是喜歡吹這個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的簫聲我比你更熟悉。唉,他此際若然也是吹簫的話,那只能是在揚州的二十四橋邊淒涼自奏!」

  他妒火如焚,他聽不下去了!妻子不敢去會見情郎,他可要跑去抓那「姦夫」。

  他跑出家門,果然看見一個人在他屋後的松林,那人一發現有人出來,轉身便逃入松林,他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

  他追上去大喝:「姓楚的小子,我已經知道是你了,你往那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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