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劍網塵絲 | 上頁 下頁
一六六


  但為了禮貌,他雖然心裡不悅,也只能擠出一點笑容。

  此時齊大聖已在向他伸出手來,說道:「聞名已久,今日方始有幸識荊。楚大俠果然是名下無虛,別推辭了,請上坐。」

  楚勁松道:「楚某浪得虛名,不敢當局人謬贊。齊先生你是遠客,請莫客氣!」一面說話,一面伸出手與齊大聖相握。

  以握手為名,暗中較量功夫,這是常有的事。何況齊大聖口口聲說是「慕名已久」,眾人都道他定是存心要伸量楚勁松的了。

  剛才印新磨與葉忍堂接連受挫,眾人已經見識過齊大聖的功夫,雖然對他的武功極為佩服,但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意給一個陌生人搶盡風頭的,故此都是希望楚勁松能夠在這場較量中給他們挽回一點面子。

  湯懷遠則是更加吃驚。心裡想道:「楚大俠功力受損,我都看得出來。這姓齊的不應不知!他還是要伸量楚大俠,莫非他正是想乘人之危,以重挫這位名震天下的揚州大俠為快!」

  心念未已,兩人的手已經握在一起。

  只見齊大聖眉頭一皺,楚勁松臉上則有詫異的神色,但隨即就露出笑容。

  眾人松了口氣,心中俱是想道:「這姓齊的武功雖然怪異,畢竟還是咱們的楚大俠比他更勝一籌。」

  只有湯懷遠則驚疑不定,他是對楚勁松的功力知道得比較清楚的,在武學上的見識也比同席其他的人高明,心裡想道:「憑這姓齊的剛才所顯露的那兩手功夫,他的實力只有在楚勁松之上,決不在楚勁松之下,倘若楚勁松本氣未傷,勝負難測;但如今楚勁松的功力最少已打了六成折扣,怎的還能應付得如此從容。咦,難道他們不是較量內功?但為什麼又不肯放手?」饒是他見多識廣,這回可也真是莫測高深了!

  按說他們用這種方式較量內功,應該是點到即止的。因為在名義上他們總是在行握手的見面禮,怎能把時間拖得太長?但如今他們竟然是雙手一握,就不放開。而且也看不出有鬆手之意。已經比普通人握一次手的時間多了十倍都不止。

  湯懷遠正自心裡嘀咕,忽又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楚勁松本來是面色蒼白的,此時卻紅潤起來;失了神采的眼睛也變得明亮了!湯懷遠心中一動,方始猜到幾分。

  原來齊大聖並不是乘人之危,相反卻是幫助楚勁松恢復功力的。

  楚勁松和齊大聖握手,只覺一股熱力,透過掌心,轉瞬之間,流轉全身。楚勁松本來準備在回家之後,用兩個時辰靜坐運功,方始能夠把散亂的真氣納入丹田,然後令血脈暢通的;得到齊大聖以上乘內功相助不過半支香時刻,便已真氣凝聚,奇經八脈,盡都通暢。用不著楚勁松行功導引,真氣已是自行納入丹田。

  半支香的時刻,比平常握一次手的時間多十倍不止;但在半支香時刻之內,便能令楚勁松的功力幾乎恢復如初,卻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了。

  眾人正自等得納悶,忽見齊大聖放開手笑道:「楚大俠果然是名不虛傳,佩服,佩服!」

  席上諸人,本來十九都認定了他們是暗中較量內功,聽得齊大聖這麼一說,只道這場比試果然不出他們所料,是楚勁松勝了,心中都是大為高興。印、葉二人更是爭著要向楚勁松恭維。

  那知他們恭維的說話還未出口,只見楚勁松已是向著齊大聖長揖說道:「齊兄大恩,楚某感激不盡!佩服二字,應該由我來說才對。我實話實說,齊兄的大名我是前所未聞,但齊兄的武功,我則是衷心佩服!」

  眾人聽得此言,不由得都是為之愕然,要知「佩服」二字還可以說是客氣的套語,但感激大恩之類的說話,卻絕對不是在比試武功之後所應用的。

  齊大聖還禮說道:「楚大俠何用謙虛,你那位朋友的武功在當今之世已屬罕見,你只是元氣少損,身體無傷,論功力你縱然不一定在貴友之上,至少也不在他之下了。」

  湯懷遠本已料到幾分,此時從齊大聖的話語中得到證實,便笑道:「原來楚大俠剛剛是和朋友印證武功回來的麼?」

  年紀最老武學造詣僅次於湯懷遠的雍驚濤說道:「印證武功卻傷了元氣,不知是真的『印證』還是借印證為名的比試。楚大俠,請恕老朽冒昧,再問一句,你是真的去找朋友還是碰上對頭?」

  楚勁松笑道:「他是否把我當作朋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並不把我當作對頭。我與他拆了一招,說是印證固然可以,說是比試也未嘗不可。」這答覆模棱兩可,答了等於不答。

  雍驚濤半信半疑,齊大聖忽道:「我相信他是把你當作朋友的!」

  雍驚濤問道:「你怎麼知道?」

  齊大聖道:「我只是猜猜而已。」隨即轉過頭來,對楚勁松微笑道:「楚大俠,要是我說得不對,你別見笑。」

  楚勁松道:「請說。」

  齊大聖道:「你和那人試了一招,是對掌吧?」

  楚勁松道:「不錯。」

  楚勁松本氣受損,並非身體受傷,任何人都可以猜想得到他們只是比試拳腳功夫,決非白刃相見。齊大聖猜中他們乃是雙掌,自是不足為奇。

  但再說下去,可就令得眾人驚奇不已了。

  齊大聖跟著問道:「楚大俠,那一掌你固然未施殺手,那人所運的內力也只是七守三攻,而且是帶上卸字訣的。不知我說得對否?」

  楚勁松吃了一驚,說道:「說得對極了!簡直就像親眼看見一般!不,不,比親眼看見,還更清楚!」

  這話倒是毫不誇張,要知內功的比試,只是比試的雙方的手能感受到的。實難想像,旁觀者只憑一雙肉眼就可以觀察出來。

  底下的話已經是無須再說了,因為像齊大聖所說的這種比試情形,當然不是要一決死生的拚鬥,而只能說是點到即止的。

  雍驚濤呆了一呆,睜大眼睛說道:「齊先生,你敢情是知道楚大俠那位朋友來歷的吧?」此話亦是無須解釋,若非深悉那人的武功門派,深淺如何,怎能猜得如此準確?

  齊大聖微笑道:「我說過我只是據理推測的,剛才我和楚大俠握手,大約用了半支香的時刻吧,在這半支香的時刻之中,我認楚大俠的內息運行的變化,試猜對方的功力深淺與運功的訣竅,僥倖猜中。」

  雍驚濤半信半疑,問道:「楚大俠,你那位朋友是誰?」

  楚勁松道:「是一位初相識的朋友。」他只回答一句就沒再說下去。別人不願意說的事情就不宜多問,這是江湖禁忌之一,眾人只好心裡存著疑團,不便再問了。

  眾人固然是驚疑不定,齊大聖的心裡也是藏著一個悶葫蘆的。

  原來他能夠猜中楚勁松和那人過招的情形,一半固然是由於他從楚勁松的內息運行中有所察覺,但另一半卻是因為那人所用的內功正是他的家傳的獨門內功,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夠在半支香的時間內就替楚勁松化解由於對方內功所引起的經脈閉塞,令他慚複如常的。

  齊大聖思疑不定,心裡想道:「楚勁松碰上的這個人,莫非也正是我要我的那個人?但這個人是翦大先生和徐中嶽的仇家,楚勁松就是為了在幫他們對付這個人才到京師來的。為何他們今天碰上,卻又彼此手下留情?難道他們當真是偶然碰上,不知對方來歷?」

  但這個疑問齊大聖自是不便當眾問楚勁松,只好把悶葫蘆藏在心裡。

  另一件他渴欲知道的事情則是非問不可了,酒過三巡,他繞著彎兒問道:「楚大俠,聽說你不是住在鏢局,不知寄寓何處。」

  楚勁松道:「哦,湯總鏢頭還沒告訴你嗎,我就是住在鏢局後麵湯總鏢頭的那座別墅。」

  齊大聖故意說道:「一個人住一座別墅雖然舒服,恐怕也嫌寂寞一些吧?為什麼不搬到鏢局來和大家同住。」

  湯懷遠道:「楚大俠是有家眷同來的,分開來住方便一些。」

  齊大聖心卜蔔的跳:「原來英男果然來了,這倒省得我到揚州多跑一趟。」他哈哈一笑,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說道:「原來楚兄夫妻如此恩愛,小弟不知,請恕失言。」

  楚勁松道:「齊兄取笑了。小弟並非捨不得老妻,只因她從未到過京師,故此帶她來開開眼界。還有小女也一起來的。」

  齊大聖道:「明天楚兄有沒有旁的事情?」

  楚勁松道:「齊兄有何見教?」

  齊大聖道:「要是楚兄沒有旁的事情,我想專誠去拜訪賢伉儷。」

  楚勁松道:「不敢當。小弟隨時候駕。」

  齊大聖道:「楚兄,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可完全恢復如常了!」

  楚勁松道:「是,多謝齊兄關心。其實我得齊兄之助,耗損的真氣早已復原了。大恩不言報,我只能借花獻佛,敬齊兄一杯。」

  宴會盡歡而散。

  湯懷遠特地送楚勁松出門,但走過一座假山之後,他卻忽然低聲說道:「楚兄,你本來應該早點歇息的,但我還有點事情要和你談談,想多耽擱你半個時辰。」

  楚勁松正是想知道他何事見教,便即笑道:「我的精神比今早出門時候還好,莫說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也行!」正是:

  會無好會君知否,莫問恩仇怪客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