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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枯禪上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緩緩說道:「衛施主,我希望不是你說謊,只是薑雪君的母親看錯了人!」

  衛天元悲憤交加,澀聲叫道:「上人,你不相信?……」

  枯禪上人雙手一擺,制止他說下去,接著便的說道:「老衲當然不信!因為你只是親耳聽見的,老衲卻是親眼看見的!」

  衛天元怔了一怔。大聲問道:「你看見什麼?」說話已經不太客氣了。

  枯禪上人緩緩說道:「前天晚上,老衲和翦大先生下棋,不到四更時分,他才回房睡覺的。」

  一聽此言,衛天元頓時呆了。

  翦大先生怎能在同一個時間,一方面在徐中嶽家裡陪枯禪上人下棋,一方面又在薑雪君的三叔家裡殺人?

  那天晚上,他雖然沒有看見兇手的廬山真面,但從背影看來,他已可以判斷是翦大先生無疑。何況他清清楚楚聽見薑雪君的母親說出兇手的名字。

  難道翦大先生竟有分身之術,這是決不可能之事!

  難道這位少林高僧也在說謊?這似乎也是決不可能之事!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望著枯禪上人。

  枯禪上人道:「衛施主,你還有什麼疑問?」

  衛天元頹然說道:「上人既然力證翦大先生前天晚上是和你下棋,我縱有疑問,也只能存在心中,難以開口了。」

  枯禪上人怫然不悅,說道:「衛施主,你若然不相信老衲的話,老衲也沒有什麼好說了。」

  衛天元道:「不敢……」

  枯禪上人壽眉一軒,說道:「孽由自造,魔自心生。老衲但願你三複斯言。既然不敢,那你就該懸崖勒馬。阿彌陀佛,你回去吧!」

  衛天元道:「但還有一事,上人恐怕未知!」

  枯禪上人冷冷說道:「又有何事?」冷漠的語氣,顯然是認為他節外生枝。

  衛天元道:「上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但這是我剛才親耳聽見的,翦大先生正在和徐中嶽商量,要往京師投靠御林軍的統領!」

  枯禪上人怫然說道:「老衲與翦大先生相交數十年,素來知道他的為人!衛施主,我對你的期望本來甚大,但你這次的行為可真是七顛八倒,令老衲灰心!但願你只是一時受心魔所障,以後別再妄語胡言!」他果然不相信衛天元的話,而且越來越是聲色俱厲了!

  此時徐家的人已是聞風來到現場。有徐中嶽的弟子李仲元、方紹武和金兆英,還有留在徐家的賓客印新磨、謝國鏜等人。

  印新磨是少林弟子,那天晚上,他吃了衛天元的大虧,此時恃著有枯禪上人在場,禪杖一頓,說道:「監寺師伯,這小子奪人之妻,毀人清譽,無恥無賴,無所不用其極,若不嚴懲,咱們少林寺如何還能領袖武林。」

  枯禪上人口宣佛號,朗誦經文:「報怨行苦,當念往劫,捨本逐末,多起愛憎。割肉喂鷹,捨身救虎,妄動無明。」

  衛天元於佛學可謂一竅不通,但這段經文並不深奧,大概的意思他還是懂的。枯禪上人是借這段經文對印新磨作個訓示,同時也是點化他的。大意是說佛法重在普渡眾生,即便是對惡人也不例外。狠如鷹,凶如虎,佛祖尚且要割肉捨身,來施捨它們,何況是人。因此,若然只思報怨,那就是舍本逐未。只是自律(不作任何惡事),那也還是下乘修為。最後兩句,意思更為明顯,印新磨請他嚴懲衛天元,他的答覆是不許印新磨妄動無明。

  念完經文,枯禪上人揮手說道:「衛施主,盼你好自為之,你去吧!」

  衛天元只覺一股柔和力道推來,不由自己的便向後退。他心裡又是吃驚,又是悲憤。吃驚的是枯禪上人的功力非同小可,他雖然已經練成了上乘內功,還是不能抵禦。悲憤的是,這位少林高僧竟然為翦大先生和徐中嶽所愚,善惡不分。

  但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不走也只能走了。當下作了一個長揖,說道:「多謝上人訓誨,是非善惡,日後真偽自明。」

  印新磨聽得出枯禪上人是以經文訓示於他,但也聽得出枯禪上人是不值衛天元所為,心想無論如何,這位師伯總還是要幫自己的,於是佯作不懂,禪杖一揮,喝道:「我的師伯,慈悲為懷,好心勸你,你不領情,還敢反唇相譏,師伯容得你,我容不得你!」

  衛天無使出流雲飛袖的功夫,揮袖一卷,把印新磨的禪杖奪出手去,當的一聲,禪杖被他擲向一座假山,深入山石之中。大笑聲中,揚長而去。

  枯禪上人喝道:「印新磨,我叫你不可妄動無明,你因何不聽。」

  印新磨只道一交上手,師伯非得幫他不可,那知不過一招,便遭慘敗。這才知道,那天晚上,衛天元對他還是手下留情。禪杖插入山石,杖尾兀是顫動不休,印新磨嚇得呆了。

  翦大先生說道:「善哉,善哉!此人怙惡不悛,大師縱加點化,恐也難收效果。不如由我保護徐大俠,暫且離開洛陽,避避他的鋒頭吧!」

  枯禪上人歎道:「衛天元如此胡作非為,老衲亦是始料不及。論理我該替徐大俠消除災禍。但老衲身為監寺,不能久離嵩山,思之有愧。如今得翦兄銳身負責,那是最好不過。」原來當衛天元與徐中嶽第一次在嵩山比武之時,枯禪上人是曾經替衛天元說過好話的。當時另外兩位證人──翦大先生和崆峒派的一瓢道人都受江湖上一般輿論的影響,以為飛天神龍衛天元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只有枯禪上人力言人言不可深信,替衛天元辯。因此翦大先生和一瓢道人才答應對比武雙方一視同仁,出任公證的。(若然把衛天元當作魔頭,那就不能依照江湖上的規矩比武,而是必須群起而攻之了)此際枯禪含有後悔之意的感歎就是因此而發。

  他那知道翦大先生的「銳身負責」,其實是找個藉口與徐中嶽離開洛陽,偷往京師的。只要枯禪上人不懷疑他,他即使在京師給別人發現,別人也不會相信飛天神龍所說,疑心他是在京師做見不得光的事了。

  枯禪上人內疚於心,沒向徐中嶽告辭,便與印新磨走了。

  翦大先生騙過了枯禪上人,心裡暗暗歡喜。但也有另外一樣擔心:「徐中嶽得回嬌妻,只怕他迷戀美色,明天未必就肯與我前往京師,最少也要在溫柔鄉中多享幾天豔福了。」

  他那知道徐中嶽也有徐中嶽的煩惱,美人雖然睡在他的身旁,他的豔福卻還未曾得享呢。

  薑雪君漸漸有了知覺。聽得有個騷媚的聲音格格笑道:「徐中嶽,我替你奪回嬌妻,你怎樣謝我?」姜雪君認得這個女人的聲音,暗自奇怪:「怎的是她,她平時不是冷若冰霜的嗎?她說這樣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懷疑自己聽錯,把眼睛張開一條縫,偷偷一看,幸而徐中嶽和那個女人都是背向她沒有發現,她卻看清楚了。

  她沒有聽錯。原來這個女人果然是徐中嶽前妻的姐姐,在江湖上有玉面羅剎之稱的趙紅眉。趙紅眉是老處女,今年已經三十六歲了,一向住在徐家。

  徐中嶽嬉皮笑臉的道:「大姨,你要我怎樣謝你?」

  趙紅眉啐了一口,說道:「你自己應當知道。」

  徐中嶽笑道:「我知道,你是想我小姨夫作大姨夫。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做名正言順的徐夫人的!」

  趙紅眉冷笑道:「我聽你這樣說,不知聽過多少次了!」

  徐中嶽道:「這次決不會騙你。」

  趙紅眉道:「總有一天,哼,總有一天?你要我等到那一天?」

  徐中嶽陪笑道:「這次包保用不了多少時候,你稍為耐心一些,多則半年,少則三個月,定能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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