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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楊炎大吃一驚,將丁兆庸推開。由孟元超的手下將他看管,急忙回過頭來,叫道:「爹爹你、你不能……」

  一個「死」字尚未吐出,楊牧已是死了。他是在說出「放心」兩個字之後,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的。用不著孟元超答覆,他也知道孟元超一定會這樣做的,是以他的確是放心而去,臉上留下笑容。

  楊炎抱起父親的屍體,屍體開始僵冷,他的心中也才開始感到親情的溫暖。他欲哭無淚,只是喃喃說道:「爹爹,爹爹,可惜你來遲了。」

  大家都懂得「來遲了」是什麼意思,一時間不知怎樣安慰他才好。半晌孟元超說道:「也還不算太遲,他如今已經是活在你的心中了!」聽了孟元超這一句話,楊炎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孟元超緩緩說道:「炎兒,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我們需要你幫忙突圍。你的爹爹交給我吧。」從楊炎手中接過楊牧的屍體,立即吩咐親兵就地掩埋,安上標記,說道:「炎兒,待打勝這一仗,咱們再來替你的爹爹遷葬。如今你必須重振精神,跟我殺敵。」楊炎抹幹眼淚,說道:「爹爹說得是,孩兒遵命!」這是他第一次叫孟元超做「爹爹」,從孟元超那裡感受到的父愛,減輕了他的悲痛,心裡想道:「我已經比別人幸福得多了,死了一個爹爹,還有一個爹爹。眼淚剛剛抹幹,不覺又流出來了。

  孟元超把丁兆庸抓了起來,說道:「丁大帥,讓我們這些『草寇』伺候你去督戰吧!」丁兆庸折斷一根肋骨,忍著疼痛,破口大駡:「我身為大帥,寧死不辱!孟元超,你殺了我吧,我絕不能任你擺佈!」

  孟元超哈哈大笑,說道:「丁大帥,事到如今,恐怕不能由你作主了!」點了丁兆庸的穴道,說道:「咱們正用得著這個大帥,就讓他繼續做大帥吧。對大帥應該優待一些,把我的坐騎給他坐。」

  孟元超點穴功夫甚為奇巧,丁兆庸著了他的重手法點穴,全身肌肉僵硬,放在馬上,腰板挺得筆直,若然不是來到他的身前,很難看出異狀。

  龍靈珠笑道:「他這副模樣,倒是很像個神氣威嚴的大將軍,就只怕他坐不穩雕鞍。孟元超道:「我自有辦法擺佈他。」取出一卷鋼絲,把丁兆庸縛在馬上。鋼絲和普通的縫衣棉線一般粗細,燈火下肉眼都幾乎看不出來。這卷鋼絲拉開來有七八丈長,孟元超拿著鋼絲的另一頭,笑道:「如今這位大帥已是變成了我手中的傀儡,不怕他不任由我的擺佈了。」

  當下孟元超這隊人馬,扮作丁兆庸的親兵,前呼後擁,奔向戰場。孟元超換了一匹坐騎,與他並轡驅馳。他原來那匹坐騎是經他親自訓練出來的戰馬,他在旁邊,一樣可以指揮如意。

  戰場已經向山上推移,萬馬千軍,正在展開混戰。

  大部份清兵都已投入戰場,但按照丁兆庸的部署,還有三個最精銳的騎兵營是留下來保護他的。這三個營只有在兩種情況之下,方准開動。一是在敵人已經殺到來的時候;一是有主帥親臨發出號令,才能出戰。

  戰場雖然已經擴展到了山上,但還未殺到帥帳的附近。亦即是說第一種情況還未出現。

  孟元超在高處望下去,新的情況又出現了。只見附近山頭,烽煙四起,對著魯特安旗城門那一面,火把蜿蜒,人馬如潮。

  看這情形,孟元超立即可以作出判斷。回疆的十八個部落,雖然不知道有多少部落出去,但確信已是有援兵四面來到。

  但援兵來到,堅守魯特安旗的羅海部隊,亦已開城殺出來了。

  戰鬥越來越激烈,援兵亦已投入戰場了。火光中可以看見刀槍如雪,戰馬賓士,黎明前的山谷也彷佛給慘烈的喊殺聲撼動了,當真是地動山搖。

  孟元超知道,清兵有五萬之多,援兵加上羅海原來的部隊再加上柴達木來的義軍,數量上恐怕還是比不上清兵的。而且各個部落的回人兵士,未經兵法部勒,只憑氣血之勇,嚴格說來,乃是烏合之眾,戰鬥力恐怕也未必比得久經訓練的清軍。

  孟元超當機立斷,押著丁兆庸在留守最後一道防線的三個大營的營門馳過,大聲喝道:「大帥有令,三大營速向後山撤退!留守部隊,改作前頭部隊,天明之前,必須離開戰場三十裡地,不得有誤!」他用深厚的內功傳令,三營清兵,聽得清清楚楚。

  士兵誰想真個賣命?一聽此令,都是喜出望外,當然是立即執行了。其中雖然有幾個比較細心的長官有點懷疑,疑點之一,這個傳令的「中軍」他們從未見過,疑點之二,丁兆庸沒傳他們進見,按常理說,他們是統兵的將領,縱然是在緊急關頭,丁兆庸也該接見他們,吩咐幾句;三來丁兆庸叫他們撤退,他自己反而率領親兵奔赴戰場。

  但疑點雖多,他們親眼看見丁兆庸騎在馬上,也絕計不敢疑心命令是假。他們只能如此想道:丁兆庸是主帥身分,為了要表示他是盡忠朝廷,他必須親臨陣地,指揮余部突圍,如此一想,他們倒是不能不佩服丁兆庸了。而且,可以避開慘烈的戰鬥,兵和官都是人同此心的,又有誰願意「多事」去問主帥呢?

  孟元超這隊人馬踏入戰場,已是拂曉時分。

  戰場在擴展,戰鬥更激烈!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到處是一群一簇滾動的人潮。有捉對的廝殺,有小隊的混戰,有騎兵的衝鋒,有步兵的搏鬥,甚至還有赤手空拳的扭打……沒有保持完整的隊形,雙方亦沒有固定的陣地。

  在這樣情形底下,根本不可能像兩軍對陣那樣鳴金收兵,也不可能把官兵召集來傳達撤退的命令。殺聲震天,孟元超多好的內功,他的聲音亦已不能及遠。

  不過,騎在馬背上的丁兆庸還是很快就給發現了。有義軍方面的亂箭射來,也有尚未陷入包圍的清軍軍官,為了保護主帥,帶領他們的衛士跑來。孟元超一面撥打亂箭,一面向這些要來效忠主帥的軍官傳達撤退命令。可惜戰地太過廣闊,消息雖在迅速傳開,戰鬥還未能阻抑。

  忽地有一隊騎兵奔來,為首的少年軍官叫道:「爹爹,咱們並沒打敗仗,為何你要撤退?」這個少年軍官是丁兆庸的兒子丁顯武。他對撤退的命令半信半疑,特地來向父親問個明白的。

  他是丁兆庸的兒子,孟元超當然不能阻止他和父親面談,只要給他跑到丁兆庸面前,破綻立即就顯露,不過,孟元超亦早已有了主意。待他走近,孟元超陡地一聲大喝,楊炎立即把他活捉過來。

  丁顯武這隊清兵大驚失色,還未弄清楚是什麼事情,已是給孟元超人馬沖得七零八落,人人只顧逃命!天色已經大亮,這個「奇峰突起」的變化,兩邊的兵士,都有許多人看見了。

  從柴達木來的義軍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各個部落的援軍,看了「清兵」斬殺清兵這幕,雖然莫名其妙,但也知道孟元超這隊「清兵」不是他們的敵人了,亂箭登時停止向他們射來。

  但孟元超仍然是在和丁兆庸並轡驅馳,附近的清兵思疑不定,縱然想得到他們可能是被敵人挾持,也不敢上前攔阻。

  不遠處有個山崗,山崗上有個平滑如鏡的大石台,石臺上有三五十名清兵正在圍攻十多名義軍。

  孟元超殺散清兵,笑道:「咱們可以恢復本來面目啦!」一聲令下,手下一百多人立即脫下清兵的號衣,恢復義軍裝束。

  他駐馬山頭,把丁兆庸高高舉起。

  天色已經大亮,朝陽遍照大地。昨夜一場大雨,今朝分外氣朗天青!

  孟元超站在高處,山下方圓數裡之內的士兵都看得見。

  這件意外事情來得太過突兀,雙方的士兵不知不覺都停止了戰鬥,注視著事情的變化!

  孟元超把手中的人質作了個旋風急舞,大聲喝道:「這個人是清兵的主帥丁兆庸!如今他已是被我們活捉了!

  「清軍兄弟,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我們不殺俘虜!不願意投降的,也可以立即回家,我以義軍統帥的身分,保證絕不傷害你們!」

  俗語說蛇無頭而不行,何況絕大部份的官兵都是不願意替皇帝賣命的。一看,主帥果然已是被敵方所擒,誰人還肯應戰?孟元超語音剛落,地上的兵器已是堆積如山。一部份清兵投降,不肯投降的,也都立即離開戰場。

  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好像插上翅膀,迅即傳遍整個戰場,不到半個時辰,戰事全部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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