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宇文博冷笑道:「真話?我問你,你剛才在不久之前才見過武毅,即使一時之間難分真假,難道他的武功深淺你都看不出來?尤其像快活張那種上乘輕功,絕非在朝夕之間可能練成,我與他多年沒有見面,不敢武斷猶有可說,你與他分手不到一個月,怎能不知道他目前的輕功造詣如何?」

  穆欣欣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起了一點疑心的,不過來不及……」

  宇文博「哼」了一聲,打斷她的話道:「一有疑心,就該馬上告訴我,那有來不及之理,我看不是來不及,而是你的心裏有點什麼顧忌吧?」

  穆欣欣給他說中心病,又羞又急,哭起來道:「老爺,我對你忠心耿耿,你若還信不過我,你就打死我吧。我顧忌什麼,你別冤枉我!」

  宇文博冷冷說道:「你顧忌什麼,你自己明白。你不怕難聽,我可怕說出去丟我的臉面。有外人在此,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起來,抹乾眼淚,等候我的吩咐!」

  穆欣欣想起他最要面子,有外人在場料想他不敢處死自己,於是裝作受盡委屈的模樣,以袖拭淚,低聲說道:「好吧,你過去和段公子說話,我雙眼紅腫,不想給外人看見,在這裏等候你便是。」

  宇文博走回去說道:「我與小妾已經商量好了,她可以單獨回山。你們要幹什麼事可以告訴我了吧?」

  段劍青道:「不是我不能告訴你,但有一點是要先說明白的。」

  宇文博道:「好,那你趕快說吧。」

  段劍青道:「實不相瞞,這件事情是烏總管策劃的。他曾有吩咐,必須是參與此事的人,才能知道這個計畫。」

  宇文博道:「我和烏總管是怎樣的交情,大概你總會知道吧?」

  段劍青道:「山主是烏總管最好的朋友,我豈能不知。我的話還未說完呢。」說至此處,頓了一頓,接著笑道:「烏總管最看重的人也就是宇文山主,他說他本來要請你主持那樁大事的,不過白駝山遠在藏邊,來回少說也得幾個月的時間,恐怕延誤,這才作罷。但我們臨行之時,他也曾吩咐,要是萬一有機會碰上你的話,那就還是要請你主持。如果你肯答應,你就是我們的首領了,秘密自然不能瞞你。」

  宇文博戴上這頂高帽,面上生光,笑道:「烏總管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說吧!」

  段劍青道:「既然山主答應,那咱們就在路上說吧。此事說來話長,免得耽誤行程。」

  宇文博道:「好!」隨即回過頭來,高聲說道:「欣欣,我有事情和段公子武大人去一個地方。你體內的寒氣已經去除乾淨了,功力很快就可以恢復如初的,你不必擔憂,自己回白駝山去吧。」

  段劍青道:「三娘,我這匹坐騎可以給你。」

  武毅一想,接著說道:「對,如今已經到了天山腳下,這匹馬我也用不著了。三娘,你多一匹坐騎替換更好,都拿去吧。」

  此時穆欣欣倒是巴不得越快離開宇文博越好了,那兩匹坐騎乃是青海進貢的名種良馬駒,從禦廄中撥出來給御林軍的高級軍官使用的,穆欣欣騎著一匹,牽著一匹,立即絕塵而去。當然,她已是打定了算盤,不會再回白駝山了。

  天山綿延千里,一望無盡的重重疊疊的山巒,都是白雪皚皚猶如琉璃世界。楊炎第二天開始登山,又再走了三天,天山派聚居的南高峰方始在望。

  山中氣候愈高愈冷,呼吸也比平地困難。倘若武功平庸之士,莫說難以攀登,到了高處,不冷死也全窒息而死。好在楊炎自幼住在天山,內功又早已練到一流境界,此次登山,比起第一次由繆長風抱他上天山走得還快。

  這是他登山的腳步雖然輕快,心頭卻是沉重如壓鉛塊。

  他擔心龍靈珠已經落在石天行的手中,縱然沒有性命之憂,只怕也要吃盡苦頭。能夠趕得上令龍靈珠避過一場災難嗎?

  還有他的冷姊姊,「冷姊姊如今想必已經回到了南高峰,見過了掌門人了。她是一定要替我分辯的,掌門人會相信她嗎?石天行若是乘機進讒,會不會反而連累她呢?」

  他擔憂的不僅是自己的事情,甚至也不僅限於擔憂龍靈珠的安危與冷冰兒的清白。他的心裏還有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羅曼娜那句話好像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你究竟愛的是誰?」

  他與冷冰兒曾訂下七年之約,七年之內,不許相見。偶然碰上,雖然不算違禁,但也不許涉及男女之情,只能保持姊弟關係。另外,他必須先去找尋龍靈珠,若然找不著龍靈珠,縱然滿了七年,她也不會答應嫁給他的。

  冷冰兒的用心,楊炎當然是明白的。一方面是為了擺脫他的糾纏,一方面是為了想要撮合他與龍靈珠的婚事。

  如今已經過了一年,經過了這天翻地覆的一年,楊炎亦已從稚氣未消的「大孩子」漸漸「長成」了。

  他比起以前成熟許多,因此也就有了更深一層的想法。

  「冷姊姊為什麼要擺脫我的糾纏,那是因為她害怕世俗的非議。她並不是不愛我,而是不敢愛我!」

  「她以為我是孩子氣的激情,她給我定下七年的期限,無非是想讓時間來沖淡我的激情。但從另一方面看,這不正是她給我的一個考驗,考驗我是否真正的情比金堅嗎?」

  他絕不懷疑冷冰兒想要撮合他與龍靈珠的誠意,但他也懂得了冷冰兒矛盾的心情了。和龍靈珠結合是否更加幸福那是另一回事,但他可不願把幸福建築在他敬愛的冷姊姊身上。

  不過他也答應了和龍靈珠回去陪伴她的爺爺的。龍靈珠的爺爺不但對他有救命之恩,而且也有著一分祖孫的感情的。龍靈珠從沒有和她的爺爺見過面,比較起來,他更像是他的親人。

  他欠這個老人的恩情太多,他也懂得他要找尋外孫女的用意。

  他答應和龍靈珠回去陪伴爺爺,僅僅只是為了可憐這個對自己有過太多恩情的老人,可憐他晚年的孤苦無依麼?

  冷冰兒和龍靈珠都是願意為他犧牲一切的,他分不出誰愛他更多。

  同樣,儘管他已經立下誓願,願意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他敬愛的冷姊姊,愛她,保護她,但他也曾為龍靈珠對他的真愛感動過,他對她的感情,是否也有一點愛的成分,他自己也答不出來。

  在這一年當中,他其實已經見過冷冰兒一次。不,嚴格說來,不是他「見過」冷冰兒,而是冷冰兒見過他。那次是在柴達木的一座山,他受了傷,尚在昏迷之中的,這件事是後來龍靈珠告訴他的,龍靈珠告訴他這次事情,毫不隱瞞她自己對他的愛意,同時也毫不隱瞞她覺察到的冷冰兒對他的愛意。

  楊炎心如亂麻,想道:「我是絕不能對冷姊姊負心的,但對珠妹的諾言,我也是無論如何要遵守的。只能盼望她們都能夠諒解我了。

  「如今已經過了一年,還有六年。我與靈珠陪她爺爺六年,勉強也可算得報答他們祖孫的恩情了。

  「唉,其實我想這麼多幹嗎,這次回到天山,掌門人是否相信我的話還是未可知之數;能否鬥得過石天行也還是未可知之數。說不定或許我命喪天山也未可知。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們受我連累。一切都等待見了她們再說吧。」

  他解不開心中的死結,唯有暫且不去理它,一切聽其自然。如此一想,心情倒是舒展許多。他加快腳步,向南高峰走去。

  越上越高,南高峰已然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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