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九〇


  不過在喜悅之中也有擔憂,他還沒追上龍靈珠,一路上也打聽不到她的消息。

  想起了龍靈珠,不覺也想起冷冰兒。驀地他的耳邊響起了一個既是溫柔又是嚴峻的聲音:「記著,一把鎖匙只能開一把鎖!」這是羅曼娜給他送行之時,還再三叮囑他的。

  從草原上看上去,山腳已有野花開放;山腰也已有了開始解凍的流泉嗚咽。但山頂則仍是雪花紛飛。一山之上,春、秋、冬三個季節的景色齊備。楊炎的腦海中也有兩個少女的影子,心頭一片茫然。

  忽地他發現亂草叢中有一匹馬的屍骸,肉已經差不多給饑鷹啄盡了,但還可以看得出來,這匹馬是不久之前倒斃的,死亡的時間可能就是昨天。

  「不知那個流浪旅人在這裡失了坐騎?他如今還在走呢?還是已經和他的坐騎一樣安息了?」

  「唉,我是一生出來就沒家的,如今雖然回到天山,我也不能再把天山當作我的家了。我是個註定要一生流浪的旅人。」

  楊炎睹物傷情,不覺悲從中來,哼起一支在草原上流行的牧歌:

  聖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掛,
  你聽那流冰浮動輕輕的響……
  像是姑娘的巧手彈起了東不拉。
  她在問那流浪的旅人:
  你還要攀過幾座冰山?經歷幾許風沙?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鷹也不能終日盤旋不下,
  你們盡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們的馬?

  姑娘呀,多謝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們沒有辦法回答。
  你可曾見過荒漠開花?
  你可曾見過冰川融化?
  (你沒有見過?沒有見過!呀!)
  那個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會停下!

  天蒼蒼,野茫茫。不過卻沒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色。

  楊炎哼罷「旅人之歌」,只覺天地之間,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在踽踽獨行。

  「啊,冷姊姊,你在那兒?你知道你弟弟回來找你嗎?」

  「啊,靈珠小妹子,你在那兒?你知道我正在追趕你嗎?」

  他同時想起了兩個人,突然兩個人的幻影同時在眼前消失了。

  他凝神細聽,隱隱聽得遠處似乎有人在吹蘆笛,這種蘆笛是天山上冰湖邊特產的蘆木制的。蘆木和蘆葦不同,蘆葦屬於「禾本科」,蘆木則是隱花植物,不過有一樣相同的是,蘆木也是莖中空有節,製成的蘆笛比蘆葦製成的「蘆管」吹得更響,聲音往往可以傳到數裡外。

  楊炎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竟不知是有多遠。心裡想道:「此人內功造詣甚是不弱,不知是那位師叔?咦,他吹的這個曲調,這個曲調……」

  那人吹的正是「旅人之歌」!

  楊炎跳了起來,叫道:「冷姐姐,冷姐姐。一定是冷姐姐。」

  「旅人之歌」已經吹完了,接著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

  「是義父,是義父!義父,冷姐姐,你們聽得見我嗎?」

  繆長風運用獅子吼功,長嘯可以聲傳數裡。楊炎的內功還未達到這個造詣。

  他的大叫,也還沒有尋常人吹的蘆笛傳得那麼遠。他在發狂大叫之後,也立即知道他們是不會聽見他的了。他只能快馬去追。

  但遠處的聲音已經消失了。

  楊炎沒有看錯,他剛才發現的那匹馬是在昨天死的。騎馬的正是龍靈珠。

  龍靈珠正在縱馬疾馳之際,他的坐騎突然四蹄屈地,一聲長嘶,就倒斃了。

  雖然是連日賓士,但這匹馬並非是越跑越慢的情形倒斃的,似乎不應該是由於疲勞所至。

  龍靈珠大吃一驚,急忙躍過一旁。

  幸而她驚覺得早,定睛一瞧,只見翻倒的馬腹上有一隻五色斑爛的蠍子。這是沙漠上一種罕見的毒蠍,腹有吸盤,這匹馬剛好從它身旁經過,給它爬了上來。

  龍靈珠一劍刺死毒蠍,但她的坐騎卻是返魂乏術了。更糟糕的是,她的乾糧包給拋在地上,泥沙和乾糧混在一起,她怕沙中有蠍子的毒液,不敢冒這個險揀出乾糧。她大歎倒楣,心想:「這可真是屋漏更遭連夜雨,行船更遇打頭風。靠兩條腿走路,不知何日方能走到天山?但不管如何,縱使是爬著走路,我也是要爬到天山的!」

  不幸中之幸是,她已經走到這個小戈壁的邊緣,走過去沒多久就進入有水草之區的草原了。草原和沙漠是她長大的地方,在這種地區找尋食物的經驗,她甚至比草原上的牧人還更豐富。

  她知道有幾種在這個季節結實的野果是可以吃的,她用野果充饑解渴,過了一天。

  行行重行行,第二天中午時,已經看得見屬於天山派的雪峰了。她正想多找野果,準備進入山區,忽見山腳路邊,有個帳篷,一個老婆婆站在帳篷外用土語叫:「甜水,糌粑,還有馬奶酒!」

  原來這個時候正是山區開始解凍迎春的時候,獵人已經開始入山打獵了。經過漫長的冬季,餓得慌的野獸也要出來覓食了,這個時候入山打獵,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這個時候,一些勞動力較弱的老人就在山下搭起帳篷,擺賣如糌粑之類的粗糙食物供給入山的獵人。汲自山泉的「甜水」也是獵人所需的恩物,因為草原上雖然並不缺乏食水,但其他水源都是枯枝敗葉沉澱的,當然不似泉水的甘美了。不過,既然只是做獵人的生意,這種帳篷當然也不會很多,有時甚至走大半天也難碰上一個。

  龍靈珠精神一振,趕忙到那帳篷買糌粑。那個老婆婆盯著她看,神色驚疑不定,說道:「小姑娘,你家的大人呢?你不是入山打獵的吧?」

  原來龍靈珠精於改容易貌之術,她怕天山派的弟子認出她,前幾天已經扮成土人模樣。而且故意扮得十分醜陋。

  龍靈珠用土語對答:「我只有一個哥哥,他入山打獵去了,幾天沒回家,家裡東西已吃完了。我入山找他。老婆婆你可曾見到我的哥哥?」那老婆婆道:「你哥哥是什麼模樣?」

  龍靈珠信口開河,亂說一通,那老婆婆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見過。你們兄妹是從外地來的吧?」龍靈珠道:「不錯,我們是從魯特安旗來的。」

  遊牧民族,本來就是逐水草而居,一個地方的獵人跑到另一處地方打獵是常有的事。尤其因為這座山盛產珍貴的獨角犀和梅花鹿,每年開春季節,更多外地來的獵人。老婆婆雖然覺得這個醜姑娘有點怪裡怪氣,倒也並不怎樣懷疑。

  老婆婆道:「原來你是因為家裡的東西吃光了,跑出來找哥哥的,真是可憐。不過,你一個小姑娘跑進深山密林,可是危險得很呀。這座山這麼高這麼大,你也不知什麼時候碰上天大的運氣才能湊巧碰上哥哥。」

  龍靈珠裝作低頭思索,哭喪著臉,喃喃自語:「那怎麼辦?」

  老婆婆道:「這樣辦吧,你留在這裡幫我做買賣,沒有工錢,但可吃飽。」

  龍靈珠喝了一口「甜水」,說道:「不成,不成的。」

  老婆婆道:「為什麼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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