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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楊牧說道:「我當然不會回來做鏢頭,再說我這點本領也不配做京師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

  若然單純只論本人的武功以及在武林中的地位,楊牧身為楊家六陽手的嫡系傳人,他的武功比起韓威武雖略有不如,做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還是夠資格的。他說的這兩句話,不但是「虛偽的客氣」,而且是自相矛盾。要知他曾有意扶植他的徒弟閔成龍接任總鏢頭,豈有徒弟做得,師父反而做不得之理?因此眾人一聽,就知他說的是賭氣話。但是想道:「他的徒弟做不成總鏢頭,他自己可捨不得不做大內侍衛來做總鏢頭,眼看這間京師第一大鏢局仍是落在韓威武這一派人的手上,難怪他心裡不舒服了。」

  韓威武但求他不來生事,自是不會挑剔他話中的毛病,抓住他的話柄,便即陪笑道:「楊大人說笑了。大人是不屑屈就,我們也不敢強人所難。不過,繼任人選如何定,還請大人出個主意。」

  楊牧說道:「我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過震遠鏢局也和我總算有一段淵源,趁韓老鏢頭今日閉門封刀,我也要來辦點交代,這才來的,繼任的總鏢頭怎樣選出來,我不便插口,只能聽韓老鏢頭主意。」

  韓威武覺得他說的這番話有點古怪,但仍然當作他說的是負氣話。便道:「楊大人客氣了。不過楊大人既然不想保薦繼任人選,就按鏢行的老規矩如何?」

  楊牧說道:「各行各業,都有它的規矩,按規矩辦事,正是理該如此。好、好,好得很呀!」

  韓威武想不到他竟然毫無異議,一口應承,大喜說道:「那我就說一說鏢行的規矩吧,要是股東沒有異議,老鏢頭退休,十九是在鏢局舊人之中選一位武功最佳和聲望最高的人繼位。」

  衛長青道:「我是外人,但請恕我插嘴,多問一句,所謂鏢局舊人,股東包不包在內?」

  韓威武道:「當然包括在內,例如我就是以股東身分兼任總鏢頭的。」

  衛長青道:「要是那個股東從未在這間鏢局做過鏢師的呢?」

  韓威武道:「即使是股東保薦的人,只要他的條件足夠,也可優先考慮,何況是股東本人?」心想震遠鏢局的股東只有他和楊牧二人,楊牧師徒已經退出競逐,那是不愁節外生枝的了。衛長青的問題,等於無的放矢。

  衛長青道:「韓老鏢頭剛才說的條件似乎是著重於聲望與武功這兩方面,對不對?」韓威武道:「不錯。」

  衛長青道:「聲望高低很難評定,你說你的聲望高,我說我的聲望高,用什麼來做定準?依我說,倒不如乾脆只論武功,武功強弱倒是一比就可以比出來的!」

  一來因為衛長青的身分是大內副總管,二來他的說法也未嘗沒有理由。韓威武心裡想道:「只要他們不插手,根據什麼條件來選都是一樣。」樂得奉承衛長青一句:「大人說得是。」要知繼任的總鏢頭人選,局中是早已內定的了。

  資深的老鏢師胡中源便即說道:「我推舉沐鏢師,論武功他是除了老鏢頭之外,鏢局裡的第一把好手,我們所有的鏢師都佩服他的。這幾年來他保了許多大鏢,從沒失過手!黑道白道他也吃得開,論聲望亦是足夠的了。」

  衛長青道:「這位沐鏢頭想必就是令婿天瀾兄吧?」

  韓威武亦已料到有此一問,便即說道:「正是。不過這只是他們的意思。其實小婿年輕識淺,我倒是不放心他擔當重任的。」

  揚威鏢局的總鏢頭崔立誠以鏢行老前輩的身分說道:「韓老鏢頭此言差矣,成語說得好:內舉不避親,只要令婿有此才能,鏢局上下又都服他,老鏢頭又何須避忌?」

  震遠鏢局的另一個老鏢頭崔明倫也道:「是呀,沐老弟在鏢局的年資雖然不是最深,但他年少老成,屢當重任從未失事,我們這些老鏢頭都是無不對他心悅誠服的!」他是著重在「資望」二字立論,亦是不著痕跡的替韓威武說沐天瀾「年輕識淺」來作分辯。

  楊牧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令婿眾望所歸,難得,難得。不過,我卻想說兩句話。」

  韓威武打了個突,忙道:「天瀾其實是不夠資望的,要是楊大人心目中有更適當的人選……」

  楊牧截斷他的話道:「韓老鏢頭,你會錯意了。我並非不贊成令婿做總鏢頭。我生平也最反對做事情要講什麼年資,試想,若然只講年資,那麼挑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做總鏢頭豈不最好?韓老鏢頭又何須退休?」

  說話雖然略帶譏刺,對韓威武倒是有利。韓威武道:「大人說得好,像我這樣的老朽是早該讓位給年輕人的了。不過天瀾是否老朽『讓賢』的適當人選,那又另當別論。請楊大人抒發高見。」

  楊牧又打了一個哈哈,說道:「韓老鏢頭,你錯了。貴鏢局該由何人當總鏢頭,這種事情是不該問我的!」「貴鏢局」這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眾人不禁一愕!

  揚威鏢局的崔總鏢頭知道韓威武不方便說話,便代他說道:「楊大人,你是震遠鏢局的股東,鏢局裡重要的人事安排本來應該得到你的同意的,你這樣說,似乎客氣過份了吧?」他和震遠鏢局的一眾鏢師同一心思,猜想楊牧說的乃是「反話」,是以繞著彎兒試探楊牧的口風。

  那知楊牧說的並非「反話」。

  只見楊牧拉著宇文雷站了起來,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已不是震遠鏢局的股東了,我手上所有的股份,都已經讓給這位宇文先生啦。」

  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震遠鏢局的人全都變色。

  崔立誠與韓威武交情極深,著急之下,無暇琢磨言辭,便即說道:「一間鏢局的股份出讓是件大事,楊大人怎的到現在才說?」

  楊牧冷冷說道:「股份出讓,是私人的事。朝廷法例,似乎沒有特別規定鏢局的股份就不能出讓的吧?要是那位懷疑我作弊的話,我可以請衛大人作個證明。」

  衛長青接著說道:「他們的這宗交易,是由我見證,大家都在買賣契約上劃了押的。按規矩本來應該由我會同雙方來通知鏢局其他股東,適值這兩天我比較忙,沒有立即辦理。不過趁著今天大家在場交代此事,卻是正好。韓老鏢頭大概不會怪我來得太遲吧!」

  他是大內副總管的身分,韓威武雖然心內氣憤,卻也只好苦笑道:「衛大人貴人事忙,今天能夠抽空駕臨,韓某已是感激不盡。」

  楊牧說道:「我一踏進貴鏢局,本來就要交代這件事的。只因為大家正在興致勃勃的推選新任總鏢頭,我不便打斷大家商量的大事。好了,現在我要交代的已經交代過了,請恕我置身事外了。韓老鏢頭、宇文兄,你們兩位以後多多親近。」

  韓威武只好轉而請問宇文雷的意見。

  宇文雷淡淡說道:「我是外行,當然一切唯韓老鏢頭馬首是瞻。實不相瞞,我就是因為佩服韓老鏢頭是鏢行罕見的人材,才放心買下震遠鏢局的半數股份的。唉,但卻想不到韓老鏢頭這樣早就要閉門封刀!」

  這最後一句話已經是話裡有話了。

  崔立誠雙盾一軒,說道:「如今韓老鏢頭已經決意退休,宇文先生要是放心不下,你名下的股份,我可以找幾位朋友承受,不過恐怕一時湊不足現錢,請你寬限幾日!」

  宇文雷哈哈一笑,說道:「做生意總是要冒點風險的,何況是做鏢局的生意?固然鏢局的生意我不在行,但別的生意我更不在行。實不相瞞,我有一半是沖著韓老鏢頭的威望才買下震遠鏢局的股份,但另一半也沖著震遠鏢局這面金漆招牌。」

  衛長青還怕別人聽不懂宇文雷的意思,跟著說道:「不錯,有震遠鏢局這金漆招牌,繼任的總鏢頭縱然比不上前任的韓老鏢頭,但只要他本領不是太差,這面金漆招牌也就可以維持不墜了。」

  話語已是說得十分明顯,問題的焦點還是在於新任總鏢頭的人選上。

  韓威武道:「宇文先生,你心目中是不是另有更適合的總鏢頭人選,不妨明言。」

  宇文雷道:「沒有,沒有。韓老鏢頭,請你別誤會我是不滿意令婿繼任,不過,不過……」

  韓威武道:「不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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