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絕塞傳烽錄 | 上頁 下頁


  那少年道:「那麼是你不許他們接我這支鏢了?」

  韓威武道:「我沒有這樣說。不過……」

  那少年道:「既然總鏢頭可以允許他們,那就不必拖延時刻了。請他們出來和我商量保鏢的事。別要那許多『不過』了。」

  韓威武笑道:「閣下也未免太心急了。請坐下來喝一杯茶,我慢慢告訴你。」

  此時鏢行的人已經換過一壺熱茶送來。鏢頭親自接見客人,按規矩是要另外敬茶。

  韓威武提起茶壺,提得高高的斟茶,他眼睛不看茶杯,說道:「這是江西來的雲霧茶,喝一杯可以解解燥氣。」

  斟了滿滿一杯,他還在斟。「水面」已經高出杯口了,但奇怪的是,並沒濺出半點。

  茶壺在距離杯口一尺開外的高處斟下,若非內力用得均勻之極,「水面」高出杯口,那是絕不會不滿瀉的。但現在居然沒有濺出半點,誰也可以看得出來,韓威武乃是藉斟茶敬客為名,顯示自己精純的內功了。

  鏢行的規矩,嚴禁試客人的武功。但自己炫露武功,卻是非但沒有明文禁止,而且在某些場合還是受到鼓勵的。因為這可以堅定客人對鏢師的信心。獲得信心,才可以做成生意。但韓威武之炫露武功,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做成這宗買賣。他以京師第一大鏢局總鏢頭的身分,本來也無須自炫武功。他的目的恰好和一般鏢師自炫武功的目的相反,是要推掉這宗買賣,是要這少年知難而退。

  李麻子看得出這少年身具武功,韓威武當然也看得出。他雖然未能確定這少年的武功究竟有多深,但最少可以確定,是要比宋鵬舉和胡聯奎高明得多。

  確定了這一點,自然而然,他憑經驗判斷,斷定這少年十九是來生事的了。否則為何指名要請兩個本事遠不如自己的鏢師?

  現在他炫露了這手精純的內功,等於向這少年暗示:你若想鬧事,請先秤秤自己的斤兩。要這少年知所顧忌。

  李麻子道:「總鏢頭,杯已滿了!」

  韓威武這才裝作霍然一省的模樣,說道:「槽糕,我只顧說話,斟得太滿了。客官,你小心點接。」

  他正想端起茶杯,那少年已經出手,說道:「不敢當!」雙指在茶杯邊輕輕一擦,斟滿了的茶杯已是滴溜溜的貼著他的手掌轉動,「拿」起來了。

  韓威武和李麻子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但這樣子的拿起斟滿的茶杯,看得他們也不禁睜大了眼睛。

  水面本來已經高出杯口,好像覆鐘形的,杯子貼著他的手掌滴溜溜的轉,茶水居然也沒濺出半點。

  這手功夫可比韓威武炫露的更難了。

  那少年張口一吸,杯子還未「拿」到面前,茶水已被吸進他的口中。

  少年喝了半杯,讚道:「好茶!」又吮吮舌頭,說道:「苦而不澀,苦中有甘,果然可解心頭燥氣。但佳茗不宜牛飲,留下半杯慢慢品嚐吧。」

  鏢行禁止試客人武功,但這少年的武功卻已是給試出來。

  這少年接著說道:「多謝賜茶,總鏢頭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能讓宋胡兩位鏢師出來的原因了吧?」

  韓威武道:「他們恐怕不能接你這支鏢,因為恰巧他們今天有別的事情,這件事情尚未知要耽擱他們多久。」

  但剛說到這裏,宋鵬舉與胡聯奎卻已走進來了。

  那少年道:「這兩位想必就是宋鏢師與胡鏢師吧?」

  韓威武道:「不錯,保鏢的事情,你和他們當面說吧。」

  宋胡二人仔細打量,但覺這少年似曾相識,但究竟在那裏見過,卻是怎樣也想不起來。兩人心裏想道:「好在師姑已有指示,我們也不必管他是誰了。」

  宋鵬舉是師兄,於是由他先開口:「請恕來遲,閣下貴姓?」

  那少年道:「小姓唐。」他只說了一個姓,名字卻不肯說。韓威武益增疑懼,尋思:「莫非是四川唐家的人?」四川唐家是一個被人認為十分神秘的武林世家。唐家擅於製煉畏毒暗器,武功也甚怪異,唐家子弟素來獨往獨來,不與江湖人物來往。宋鵬舉道:「我們與唐兄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唐兄何以如此獨垂青眼?」

  那自稱姓唐的少年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是仰慕兩位大名,特來請兩位保鏢的。」

  宋鵬舉苦笑道:「唐兄給我們臉上貼金,我們可沒有這樣厚的臉皮。實不相瞞,我們在震遠鏢局只是搖旗吶喊的角色,從來沒有獨挑大樑走過鏢的。像我們這樣的鏢師,只能算是無名小卒。」

  那少年道:「我不管是你們無名小卒也好,是成名人物也好,我知道你們的本事就行了。我敢相信你們,你們就不必客氣。」

  宋鵬舉道:「我們實是本事低微!唐兄,你恐怕是誤聽人言了。」

  胡聯奎年紀較輕,忍不住好奇心,說道:「唐兄與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又怎知我們有什麼本事?」

  那少年道:「我是來請鏢師的,不是來接受盤問的。你不必管我從何得知,我只問你們,你們願不願意替我保鏢?鏢銀是一千兩金子。」

  宋鵬舉道:「閣下如此看得起我們,按說我們就是赴湯蹈火,也該為閣下效勞,不過,恰巧我們今天有別的事情,馬上就要動身的,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辦妥這件事情。所以只好辜負閣下的美意了。」

  那少年道:「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情嗎?」

  胡聯奎道:「可以,是我們的大師兄說有急事相召。」

  那少年道:「你們的大師兄是閔成龍嗎?」

  胡聯奎道:「正是。」

  胡聯奎毫不遮瞞地告訴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倒是大出韓威武意料之外。

  宋鵬舉繼續說道:「論鏢行的規矩我們不能拒絕客官,但本門師兄的召喚我們也不能抗命。此去不知耽擱多久,只怕誤了閣下之事。還是請閣下另聘鏢師吧。」

  那少年沉吟半晌說道:「我一心想請兩位,別的鏢師我是決計不請的。」

  宋鵬舉道:「但我們實是左右為難,閣下若是非要我們不可,那就請閣下替我們出個好主意吧。」

  那少年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忽地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大師兄是個官兒,俗語說得好:貧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算我倒楣,這件事情作罷!」

  「作罷」二字從他口中說了出來,亦大出宋胡二人意料之外。

  原來他們這番對答乃是依照楊大姑所教的。但楊大姑卻以為這少年還會糾纏的。

  這番話的口氣其實已有商量餘地,例如這少年可以說我可以等待你們幾天,等你們給師兄辦妥事情才給我保鏢,或者說你們二人是否可以分頭辦事,一個去聽你們的師兄有什麼吩咐,另外一位暫且留下與我商量保暗鏢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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