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二三九


  玄風一聲大吼,長劍一翻,鐵拐一掃,兩手兩般兵器,同時發出,天葉散人旋身一閃,呼呼兩掌,將玄風震得身形不定,朗月禪師在葫蘆裡吸了一大口酒,一口酒浪,迎風噴出,卻給掌風蕩得四處飛濺,有如灑了半天酒雨。韓重山把手一揚,發出兩般暗器,用回環鉤來取柳先開,用鐵蓮子打陳元霸的穴道,柳先開號稱「萬里追風」,焉能給他打中,閃展騰挪,一連避了幾次,可是那回環鉤轉折回翔,柳先開也破它不得。陳元霸輕功較遜,給鐵蓮子打著,幸他銅皮鐵骨,雖然感到穴道上一陣疼痛,卻是無事。

  韓重山師兄弟的武功比關東四俠高出甚多,四俠中只有玄風敢硬接他們的招數,其他三人卻近不了身。印宏叫道:「咱們要問的已經問了,何苦再在此地糾纏,不如走吧!」

  玄風疾刺數劍,掩護撤退,陳元霸先跳下城牆,朗月禪師噴了兩口酒浪,也跟著印宏跳下,玄風一招「舉火燎天」,鐵拐上撩,擋開了韓重山的辟雲鋤,跟著縱身下跳。天葉散人身形飛起,用「饑鷹撲兔」的手法,伸手便抓,猛聽得頭頂上一聲呼嘯,天葉散人急忙一個倒翻,硬把縱出去的身形撤了回來,沖天一拳,擊敵下顎,卻聽得哈哈笑聲,柳先開已從他的頭頂掠過,飛下城牆。關東四俠,雖然不是頂兒尖兒的角色,卻是各有獨門武功,韓重山師兄弟竟然截他們不住。

  天葉散人道聲:「退!」

  與韓重山一同躍下,片刻之後,人聲已杳。車辟邪又從城樓暗角處鑽了出來。年羹堯道:「皇上痛恨少林餘孽,你為何不趁此立功?」

  車辟邪冷笑道:「我還要看守你呢!」

  年羹堯眉毛一揚,道:「多謝盛情。」

  忽然作出沉思之狀,過了半晌,緩緩說道:「辟邪,我有一事與你商量。」

  車辟邪道:「你想我放你麼?天下之大已無你容身之處了。你廢話休提。」

  年羹堯道:「我豈能強你所難,我實告你,我有稀世的珍寶,想贈送與你。」

  車辟邪冷笑道:「你有這樣好心?我對你何恩?你肯將稀世珍寶送我?」

  年羹堯道:「我不是白送你的。實不相瞞,我早料到有今日之禍,所以將小兒早已寄託在一個朋友家中,我遲早必死,家產定然抄沒,小兒他日長大何以為生?所以想把價值連城的珠寶與你,憑你的良心,變價賣出之後,交回一半與我那位朋友,以便小兒他日得個溫飽。」

  車辟邪意動,想道:「我出京之時,皇上已將年羹堯家屬盡行收禁,獨獨不見他的兒子,皇上說要斬草除根,還叫我們暗中查訪。年羹堯所說的料是實情。我不如假作答允,騙他將藏寶之處說了,那豈不是既可為皇上立功,又可得稀世珍寶。」

  便道:「這點小事,我車某還可作主。」

  年羹堯道:「真的?」

  車辟邪道:「于人無損,于己有利,何樂不為?請你將你那位朋友的地址說出來吧。」

  年羹堯道:「你這樣說,我信你了,但隔牆有耳,珠寶也不便露眼,你附耳過來吧!」

  車辟邪果然走到年羹堯身前,側耳傾聽。不料年羹堯反手一掌,施展無極門的擒拿絕技,一把扣著他的脈門,車辟邪全身癱瘓,動彈不得,年羹堯罵道:「你這狗娘養的,居然敢來欺我!我豈能受你之氣!我反正已犯了十八條大罪,再多犯一條,也不怎麼。」

  駢指朝車辟邪脅下一戳,點了他的死穴,車辟邪慘叫一聲,登時氣絕。

  年羹堯冷冷一笑,只聽得更樓鼓響,已是四更,周圍靜得怕人,心道:「今晚來了幾批仇人,那老兵難道嚇死了麼?為何不見他的聲響?嗯,今日只有一個老弱殘兵還願意跟隨我,我也算倒楣極了!」

  正想出聲呼喚,見車辟邪的屍體橫在城牆之上,眼睛猶自睜開,白滲滲的令人噁心,年羹堯性起,一腳將他踢下了城牆,忽聽得耳邊一聲「阿彌陀佛」,入耳刺心,年羹堯睜眼一看,嚇得魂飛魄散,來的竟是以前少林寺的監寺,而今少林寺的主持弘法大師!弘法大師與少林三老同輩,姜桂之性,嫉惡如仇,就似以前的本無大師一樣。年羹堯心道:「少林三老先後亡過,而今是弘法主持,他一定是要用少林家法,懲治我了。」

  想起少林寺的分筋錯骨,閉穴傷殘等等懲治叛徒手法,比受淩遲碎剮還要痛苦,不覺膽寒!

  弘法大師目光有如利剪,盯著年羹堯問道:「年大將軍,你可還認得老衲麼?」

  年羹堯道:「弟子知罪了。」

  弘法厲聲說道:「誰是你的師尊?你是誰的弟子?少林寺不容你來玷污,無極派也不認你這個叛徒。」

  年羹堯低首說道:「那麼請大師慈悲,賜我一個全屍吧!」

  弘法大師面挾寒霜,沉聲說道:「你自有朝廷明正典刑,何用老衲動手。我來見你,為的是兩樁事情,你且聽著:第一件是少林三老曾傳過你的武功,等於間接助你為惡,這是少林寺的罪過,老衲要為前任主持贖罪,收回你的武功。」

  說到此處,猛然伸手向年羹堯腦門一拍,年羹堯武功再高,也難躲避,被他一拍,只覺天旋地轉,過了好久,才清醒過來,四肢已是綿軟無力。弘法大師歎口氣道:「如今才收回你的武功已是遲了,但也算了一宗公案,守著了少林歷代相傳的規矩。」

  弘法大師稍停半晌,又道:「我除了要為前任主持收回你的武功,還要替無極派清理門戶。這事本該天山的易老前輩辦的,她無暇再到中原,托人告知老衲,請老衲代辦,少不得要多費一些手腳。」

  說到此處,兩道壽眉一豎,厲聲喝道:「鐘萬堂費盡心血,將你培養成材,你為何勾引雙魔,將他害死?像你這等行為,還能容于武林嗎?」

  年羹堯已知弘法不肯動手殺他,索性閉口不答。弘法續道:「想當年傅青主老先生創立門戶,何等艱難,想不到出了你這個萬惡叛徒,幾乎令無極派至你而斬。幸得無極派還有一個傳人,要不然傅青主與鐘萬堂都死不瞑目。」

  年羹堯忽問道:「無極派還有什麼傳人?」

  弘法道:「不用你管,我受易老前輩之托,前來告訴於你,我已與易老前輩聯名,通告武林同道,代無極派清理門戶,另立傳人,將你驅逐出無極派門牆之外了!」

  年羹堯淡淡說道:「我性命已是不保,還爭持這個麼?」

  弘法大師搖了搖頭,怒道:「孽畜孽畜,至死不悟!」

  倏然拔出戒刀,年羹堯吃了一驚,但覺面前寒光電射,刀風颼颼,那口利刃,就好像在臉皮上刮來刮去一般,只聽得弘法大師在耳邊說道:「全無廉恥,愧作鬚眉,略示薄懲,以戒賊子。」

  刀風倏止,年羹堯張眼看時,弘法大師已不見了。

  年羹堯伸手一摸,面上光滑滑的,不但所留的兩撇虎須,被剃得乾乾淨淨,連眉毛也刮得個一絲不留。年羹堯平生,那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不覺憤然揮拳,怒聲罵道:「弘法賊禿,辱我太甚!」

  但一拳揮出,立刻感到氣喘無力,又不覺歎了口氣,頹然坐到地上。

  星橫鬥轉,這時已打過五更,朝露曉風,饒有寒意,年羹堯咳了兩聲,叫道:「王老三,王老三!」

  王老三是那老兵的名字,叫了兩聲,不見答應,正在奇怪,忽見那名老兵顫巍巍的從城樓內走了出來,在旗竿的「風燈」映照之下,面色顯得一片灰白。

  年羹堯道:「王老三,你怎麼啦?」

  這名老兵向年羹堯迎頭一揖,愴然說道:「請恕我這名不中用的老兵難以再侍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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