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二二七


  呂四娘微笑不語。李治想了一想,道:「她昨晚問我是否隨大夥到邙山,我說是。她說邙山很好,她曾從山下經過。我當時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呂四娘道:「這就是了。她將來會上邙山找你們的,不必心焦。」

  馮瑛再三問呂四娘可知馮琳想幹什麼?呂四娘道:「我也只是胡猜一氣,不能作準。她做的你日後自知,先說出來反而不好。」

  馮瑛甚是聰明,想了片刻,猜到幾分,不覺面紅耳赤。

  呂四娘一笑告辭,離開京城,趕回仙霞,她腳程快捷,一個月後已從河北經過山東,再穿過江蘇浙江二省,進入福建北部。

  仙霞嶺橫亙浙江福建兩省交界之處,挺拔秀麗,一入福建北部,已是遙遙可見。呂四娘雖然堅信沈在寬沒有死,可是行程越近,心情也不覺動盪不安,生怕揭開了的「謎」和自己的料想相反。

  一日中午,呂四娘正在路邊一間茶亭歇腳,忽見大路上塵沙飛揚,一匹馬飛奔而來,馬上人是個虯髯壯漢,貌頗威武,走到茶亭,勒馬四顧,茶亭內只有寥寥幾個茶客,呂四娘搽了易容丹,扮成鄉下的採茶姑娘,那人看了一眼,也不在意,便下了馬進來喝茶。過了一陣,又來了兩乘小轎,都到茶亭面前歇腳。轎門開處,呂四娘不由得大吃一驚,從先頭那乘轎走出來的竟是曾靜,從後頭那乘轎走出來的卻是一個長隨模樣的人,背著一個小孩。

  呂四娘背過臉去,低頭嚼茶,按說此時呂四娘若要取曾靜性命,易如反掌,只因一來顧念他年已老邁,二來念及他與自己的父親叔伯總算做過一場朋友,所以怒上心頭,仍然抑住。過了片刻,又有一騎馬來茶亭歇足,馬上人又是一個武士。

  曾靜是湖南人,曾在兩湖江西福建等省講學,名聲甚大,知者頗多。坐了一會,便有一個秀才模樣的茶客,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問道:「這位可是曾老先生麼?」

  曾靜微微點了點頭,那人道:「晚生以前曾隨鄉中前輩聽先生講過學。」

  曾靜又微微點頭,顯得心神不屬的樣子,那人又問道:「什麼風把曾老先生送到這裡?可有再在縣城裡講學幾天之意麼?」

  曾靜道:「我在北方有位好友,他死了遺孤沒人照管,我此次特地北上把那孩子收養,路經此地,心急還鄉,顧不得講學了。」

  那人連連贊道:「先生高義,可風古人,晚輩不勝佩服。」

  曾靜微微一笑。呂四娘側耳聽他說話,驀然和曾靜目光相接,曾靜與呂四娘甚熟,雖然她搽了易容丹,神態之間,卻尚依稀可認。曾靜一見,笑容立斂,放下茶杯道:「我該走了。」

  先前進店的那名虯髯壯漢立刻策馬先行,曾靜上轎走後不久,後來的那名武士也上馬走了。曾靜與這二人始終沒有交談,裝做不相識的樣子,呂四娘心中暗笑,知道這兩名武士一定是年羹堯派來暗護曾靜,兼監視他的。

  那秀才模樣的茶客目送曾靜走後,還自不斷的和茶亭內的幾個茶客說道:「這位曾老先生,道德文章,名滿海內,而又清高淡泊,不求聞達,真是國中賢人,山中高士。」

  呂四娘心中連連冷笑,不耐煩聽,匆匆付了茶錢,走出茶亭。

  呂四娘看曾靜他們去的方向是蒲城,方向乃是背著仙霞嶺而行,心中想道:「好在我和他的方向不同,這老匹夫,我實在討厭見他。」

  呂四娘腳程甚快,日落之前,已到仙霞嶺下,但見峰巒間雲霧繚繞,千變萬化,幻成各種景物。心情頓時緊張,想起了昔日和沈在寬同看雲海的情景。只不知如今在寬做些什麼?是獨倚丹楓,還是遙觀雲海?呂四娘一路思量,不覺已到半山,迎面一大片岩石,石的顏色一片通紅,這是仙霞嶺上一處名勝,名叫「丹霞嶂」,呂四娘以前在仙霞嶺時,最喜歡在「嶂」下散步,而今經過,免不了抬頭一望,卻不料這一望,又發現了驚人的奇跡。

  那片岩石總有七八丈高,本來是平滑無塵的,而今岩石上端卻有人畫了一朵蘭花,淡淡幾筆,美妙非凡。畫蘭花的人不但有絕頂輕功,而且有丹青妙技。呂四娘也不禁嘖嘖稱異。

  見了這朵蘭花,呂四娘料知必有高手曾經來過,心中更急,看了一下,顧不得細心欣賞,便即離開。「丹霞嶂」下是個水簾洞,水由石壁奔瀉而下,珠沫四濺,聲如金石,隨風飄忽,疏密不定,匯成水潭,唐曉瀾當年曾在此處向她傾吐身世,而今經過,回首前塵,恍惚如夢。

  過了山泉飛瀑,一瓢和尚的禪院已然在望。呂四娘引吭長嘯,卻不見一瓢出來迎接,呂四娘不由得吃了一驚,加快腳步,奔入禪院,但見寺門倒塌,壁倒牆坍,花謝水幹,一片蕭索。呂四娘叫道:「一瓢大師,一瓢大師!」

  只聞荒剎回聲,野鳥驚起。呂四娘又叫道:「在寬哥哥,在寬哥哥!」

  同樣也聽不到有人回答。

  呂四娘不覺呆了,她本來堅信在寬沒有死亡,這一下大大出乎她的意外,前次離開在寬之時,在寬雖說已可走動,但到底不很方便,而且他又是避禍此山,按說無論如何不會下山,難道,難道──呂四娘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這剎那間周圍的空氣都冷得好似要凝結起來,呂四娘機械般的移動腳步,扶著牆壁,走出禪堂,穿過回廊,走進沈在寬以前居住的靜室。室門半掩,一推便開,一股久未打掃的腐氣沖鼻而來,但見裡面床鋪書桌,擺設依舊,但已積了厚厚的灰塵。有幾隻老鼠聽聞人聲,急急逃跑。

  呂四娘面向窗外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心想這不是做夢吧?她仍然不願相信在寬已死,又機械般的移動腳步,走遍了寺院的每個角落,真個是尋尋覓覓,尋之不見,覓之不得,這才驀然間覺得冷冷清清,淒淒慘慘,終而忽似一切空無所有,一切清寂。

  過了許久,呂四娘才好似從惡夢中醒來,不知什麼時候,珠淚已濕衣衫,但心中仍然想道:「那頭顱明明不像他的,莫非他在鷹犬上山之日,拼命逃避開了?」

  心存一線希望,在寺中細心察看,這才發覺寺中傢俱沒有一件完整的,分明是在這寺中有過一場惡鬥。再細看時,禪堂的石階之上還有一灘血痕,日曬風乾,仍是淡紅一片,觸目驚心。

  這時呂四娘縱有萬分自信,也自心慌。寺院外鴉聲噪樹,日頭已落山了。呂四娘定了定神,又強自慰解道:「知道這是誰人的血?一瓢和尚武功不凡,也許是他殺傷鷹犬的血呢!」

  趁著天還未黑,呂四娘走出禪院,又從寺院背後下山,一路查看。

  走了一陣,忽在前面一片岩石上又發現了一朵指畫的蓮花。與在「丹霞嶂」上的那朵,顯出一人之手。呂四娘心念一動。走過峭壁底下,不久又發現一朵指畫的蓮花,仙霞嶺上層巒迭障!山澗錯雜,不是久居此山,常會迷路,看來這些指畫的蓮花,竟似是江湖客的標記,拿來當作指路之用的。呂四娘不禁疑心大起,心道:「此山並無寶物,畫蓮花的人自是高手,他若不是為著再來時要到某一隱秘的處所,當不會留下標記。我倒要看看蓮花指向什麼去處?

  呂四娘腳程飛快,經過了三處蓮花標記,只見前面山勢漸趨平坦,現出一片斜坡,斜坡上現出兩堆土丘,形如饅頭,呂四娘一見,心兒卜卜的跳個不停,看來這兩堆土丘竟是新建的墳墓。

  呂四娘飛身掠去,走神細看,果然是兩座新墳,每座墳前都立著一塊白石墓碑。左邊那座墓碑寫的是:一瓢大師之墓。呂四娘眼前一黑,想不到以一瓢大師那樣的武功竟也遭難,先前的推斷,已是成空。再定一定神,看右邊那塊墓碑,不看猶可,這一看更魂飛魄散!墓碑上寫的竟是「仙霞處士沈在寬衣冠之塚」,沈在寬到仙霞養病之後,嘗自號「仙霞處士」,看來這一定是他好友所立。號為「衣冠塚」者,必是因為建墓之人已知他在京師被斬,無法收屍,因此只能埋葬他的衣冠,留為紀念。只憑這墓碑上的幾個字,既切合沈在寬的身份,又切合他的死難情況,便可知道沈在寬之死是萬無可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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