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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第四十三回 毅力虔心十年待知己 盜名欺世一旦現原形

  這時正是三伏天時,赤日炎炎,猶如在天上張著一把大火傘。雍正皇帝擺動鑾駕,迎出城來,在鑾輿裡熱得一把一把汗淌個不停,出了城門,皇帝又棄轎乘馬,火毒的日頭直曬下來,熱得越發厲害。雍正是練過武功的人,體質強壯,在毒日薰蒸之下,雖是難受,也還不覺怎麼,有些隨行的小太監,幾乎在赤日之下暈倒。

  幸好在北京城外,有一片大樹林,雍正回顧陪同來迎接年羹堯的文武百官,哈哈笑道:「赤日炎炎,你們也辛苦了,就在這裡設帳,等候年大將軍吧!」

  大臣張廷玉道:「皇上龍馬精神,真非微臣等所能及。」

  國舅隆科多介面道:「皇上不辭炎熱,御駕勞軍,這真是曠古未有的殊恩,將士們為皇上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願的了。」

  雍正微微一笑,他御駕勞軍,用意就正在籠絡軍心,隆科多趁機奉承,正合他的心意。

  片刻之間,林子裡已搭起黃緞子的行帳,中央設著皇帝的寶座,雍正下馬就坐,太監們在周圍服侍,有的打扇,有的遞手巾,有的獻涼茶,過了一些時候,聽得遠遠的軍號響聲,接著是轟隆隆三聲炮響,前站迎接的大員飛馬回來報導:「年大將軍班師回朝!」

  雍正整了整龍冠鳳帶,踱出行帳,只見前面旌旗對對,劍戟森森,二十萬大軍,四人一排,迤邐十餘裡,望不盡頭!那前鋒部隊,在熱日下一隊一隊的走著,除了整齊之極的腳步聲外,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那些兵士們臉上的汗珠,一顆顆像水珠一樣滴下來,卻無一人敢用手抹。雍正見了,又是喜歡,又是心慌。年羹堯治軍之嚴,果然名不虛傳!

  一隊隊甲冑鮮明的前鋒部隊走到皇帝跟前,行過軍禮,左右分開。軍中又是轟隆隆三聲炮響,中間現出一面大旗,旗上繡著一個碩大無比的「年」字,只見年羹堯頂盔胄甲,乘著純白色的駿馬,立在門旗之下,岳鐘琪則勒馬立在年羹堯右手偏旁,兩人都是神采飛揚,絲毫沒有疲倦的風塵之色。

  皇帝御駕出迎,非同小可,兩旁文武百官,文自尚書侍郎以下,武自九門提督以下,都按品級穿著蟒袍箭衣,雖然個個都熱得汗透重衣,卻動也不敢一動。皇帝背後還跟著一班王公貝勒和殿閣大學士(按:清代不設宰相,幾個「大學士」分掌相權。)也都是一個個面容肅穆,熱得暗暗喘氣,卻又不敢弄出聲來。

  年羹堯一見雍正,立即跳下馬來。雍正抬手說道:「卿家遠征辛苦了,免禮,平身!」

  年羹堯跳下馬背,本該匍匐行禮,聽了雍正之言,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道:「微臣勞動聖駕,肝腦塗地,不足言報!」

  岳鐘琪雖然也得雍正叫他「免禮」,卻還是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的行過大禮。

  雍正口中雖叫他們「免禮」,其實只不過是一種客套之辭,不意年羹堯果然恃功而驕,不行大禮。雍正甚不舒服,但表面上卻不現出半點辭色,反而責備岳鐘琪不聽他的吩咐,太過多禮,說道:「這裡又不是朝堂之上,但行軍禮已足,何必行朝廷上的君臣之禮呢!岳將軍,你身披重甲,匍伏行禮,不覺得不便麼?」

  打了兩個哈哈,似是玩笑,又似責備,岳鐘琪連聲告罪,心中卻是暗暗喜歡。想道:不怕你年羹堯鋒芒畢露,我終須以「愚拙」勝你的聰明!

  年羹堯岳鐘琪行過禮後,接著就是那些總兵、提鎮、協鎮、都統等一班武官,一個個上來朝見,雍正吩咐賜宴,年羹堯跟著雍正走進行帳,一同坐席,那班王公大學士貝勒等在左右陪宴。岳鐘琪及一班出征將軍,則由九門提督兵部尚書和一班在京的武官在帳外坐席。席中雍正問起西征的情形,年羹堯滔滔不絕,誇耀武功,雍正聽了,更加不悅。年羹堯又奏道:「提督富山不聽軍令,侍衛董巨川對臣無禮,微臣不及上稟,都已先行賜死了。」

  雍正吃了一驚,卻微笑道:「軍中以軍令最尊,大將在外,可以專權,這點小事,不稟報也罷了。」

  年羹堯急急謝恩,雍正又道:「如此說來,朕當日派遣了因、薩天剌、薩天都、董巨川、甘天龍五人隨你西征,如今已全死了。」

  年羹堯道:「正是。」

  雍正一笑道:「也好,他們都是野性難馴,除了也好。」

  年羹堯驟然想起出征之時,雍正也曾講過這番說話,但卻特別提到董巨川較識大禮,叫他分別對待,而今聽皇上又再提起,心知不妙,但細察皇上面色,卻無異容。心中暗道:「董巨川是你派在我軍的坐探,你當我不知道麼?只要我一日兵權在手,你終不敢殺我。」

  皇帝郊迎,賜宴統帥,不過是一種儀式,三杯酒吃完之後,便告撤席。雍正和年羹堯並行出來,慰勞大軍。這時日當正午,熱得越發厲害,林子外面,二十萬大軍列隊整齊,直挺挺的站在日頭底下。雍正抬頭一看,只見那班兵士,個個甲冑重重,臉上被日光曬得油滑光亮,卻動也不敢一動。雍正道:「他們萬里長征,捱受雨淋日曬,也太辛苦了。」

  叫一名內監過來,吩咐他道:「傳諭下去,叫他們快卸了甲吧!」

  雍正吩咐了內監之後,仍和年羹堯說話。年羹堯雖然見到皇帝吩咐內監,但不敢湊過去聽,所以不知他吩咐什麼,仍然興高采烈的大談西征戰績。

  那內監得了聖旨,忙走出去,跨上高頭大馬,在隊伍面前揚聲叫道:「皇上有旨,兵士們卸甲!」

  聲音飄散,那些兵士們如聽而不聞,仍然直挺挺的站著,動也不動!那內監慌了,提高聲音再叫道:「萬歲體恤你們,叫你們卸甲!」

  二十萬大軍靜悄悄的,毫無一點聲響,只有內監的聲音在空氣中震盪。

  這真是曠古未有之事,皇帝親下的聖旨,竟然卻失效力,那名內監嚇得心臟俱裂,漲紅了臉,掣大喉嚨,第三次叫道:「皇上有旨,兵士們卸甲!」

  豈知那班兵士個個似木頭人一樣,對他所傳的聖旨,仍然不理不睬!

  這情形雍正也注意到了,饒他是一代暴君,深沉機智,這時也不覺心慌,變了顏色。那名內監縱馬馳回,一到皇帝面前,立刻滾下馬來請罪。年羹堯在旁微笑道:「這不關你的事,罪在小將。」

  雍正何等聰明,立刻便知道了兵士們不肯奉命卸甲的原因,對年羹堯道:「天氣太熱,大將軍可傳令兵士們卸了甲吧!」

  年羹堯聽了,答聲「遵命。」

  緩緩走出,到了隊伍面前,從袖子裡掏出一角小小的紅旗,只輕輕一閃,便聽得嘩啦啦一陣響,如波浪一般,從前鋒傳到後隊,二十萬大軍,一齊卸下甲來,一片平陽上,盔甲頓時堆積如山!

  雍正看了,不覺心中一跳,想道:「這還了得?若然年羹堯變起心來,朕的性命豈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了麼?」

  年羹堯卻是十分得意,走回來對雍正道:「軍中只知有軍令,不知有皇命,還請陛下明鑒!」

  隨侍皇帝左右的親王貝勒與及各部尚書九門提督,無不變了顏色,雍正卻哈哈大笑道:「指揮大軍,如臂使指,年大將軍,你真算得是自古以來的第一名將了,天降奇才,為我朝保護江山,真乃朕之福也!」

  笑聲中隱蔽殺機,那些大臣卻還懵懵然不知皇上真意,紛紛向雍正和年羹堯道賀,連國舅隆科多也拉著了年羹堯的手,對他大拍馬屁,雍正一一瞧在心內,卻不作聲。

  笑鬧了一陣,雍正又叫年羹堯傳下旨去,每名兵士賞銀十兩,西征有功將士各加一級,全軍放假十天。年羹堯這回不敢過份賣弄,帶領將士三呼萬歲。這御駕親迎,慰勞大軍的一幕,便算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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