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八四


  但馮琳又是皇帝所要捕捉的人,兩人都不敢拋頭露面在大路上走,只是選擇鄉村僻徑,東繞西繞,轉來轉去,走了一年有多,才來到北京城外的懷柔。

  在這一年當中,李治一有空就看傅青主遺下的醫書,將醫理背得滾瓜爛翱。對治療離魂症的病案,更是潛心研討。只是他在未有十分把握之前,可不敢輕易拿馮琳來試驗。

  馮琳在這一年當中,也將傅青主遺下的拳經劍訣研習了幾遍。馮琳本就精通好幾派武功,而今得了內家真傳,融會貫通,武功更是大非昔日可比!

  這一日他們在懷柔縣鄉下的田野,遇見了鄺璉這一班人,來向馮琳討取傅青主的遺書。馮琳出手傷了三人,與李治逃上山頭。李治想起一事,忽道:「不好!」

  馮琳笑道:「傻哥哥,打了勝仗,有什麼不好呀?」李治蹙眉說道:「我想起來了,原來你並不是無極派的傳人。」馮琳道:「我本來是騙你的嘛,你早就應當知道了,為什麼現在才想起?」李治苦笑道:「我學醫學得入了迷,你以前說過的話又多,就無暇細想你那一樁是騙我,那一樁不是騙我的了,傅青主的遺書除了無極派的衣缽傳人之外,別人實在不應竊取。」馮琳怔了一怔,笑道:「難道你要將他的書交回年羹堯嗎?」

  李治道:「年羹堯固然不配據有此書,但我們也不應據為己有。」馮琳道:「反正這是無主之物,我們要了又有何妨?」李治道:「非份而得,君子不取。」馮琳惱道:「你已把醫書熟記心中,我也把拳經劍訣都研習了,難道還能把它從心中挖出去嗎?」李治十分苦惱,道:「早知如此,我也不該去讀它了。」

  馮琳道:「你不是說你的易伯母可以為無極派代立傳人麼?就叫她立我好了。」李治啐了一口道:「你和無極派有什麼淵源,你又不是鍾萬堂的弟子。」馮琳忽道:「我第一次聽到鍾萬堂的名字時,已經覺得甚熟,不知什麼緣故?或許我和無極派有淵源也未可知。」李治笑道:「你又來騙我了!」

  馮琳雖是百端開解,李治心中總覺不安,馮琳後來也就不理睬他了。近黃昏時分,兩人來到了八達嶺。忽聽得深山密林之中,傳來寺院晚鐘。李治道:「咱們且去投宿。」馮琳笑道:「又可去求佛祖寬恕,就說信女馮琳累善男李治犯了罪,請求我佛慈悲,替他解脫。」李治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道:「你什麼時候才改得掉這油嘴啊!」

  兩人循著鐘聲尋去,尋到了一座荒涼的古剎,晚鐘梵唄,就從古剎之中傳出。李治上前輕敲寺門,裏面唸經之聲即止,門開處只見一個中年尼姑,持著念珠道:「山下不遠尚有農家,我單身尼姑,不便留客人住宿。」

  古剎裏透出燈光,馮琳抬頭一望,忽覺這尼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心中一震,不覺定了眼神,那尼姑見了馮琳,面色倏然一轉,身軀微微顫抖,道:「啊,原來還有一位女居士同來,請進,請進!」

  李治不知她何以轉得如此之快,只見馮琳已跟著她走進寺院,便道了聲謝,也跟著進去。古剎雖然荒蕪,寺中卻收拾得非常乾淨,那尼姑忽吁了口氣,回頭說道:「兩位可肯將名字見告嗎?」

  李治和馮琳一路上用的都是假名,尼姑一問,李治就將兩人的假名說了,尼姑面上好像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

  李治好生奇怪,馮琳則只覺迷迷惘惘,心中所觸,就如初到年羹堯家中一樣,總像有什麼事情和自己極有關聯,自己不知在那一個夢中曾見過這一個人,這一片地。那中年尼姑招呼兩人坐下之後,道:「請問這位女居士,今年多大年紀?」馮琳道:「十八歲了!」

  李治心道:「這尼姑好無禮,又不是替人做媒,一見面就問別人的年紀幹嘛?」

  奇怪的是,以馮琳那樣的頑皮任性,對這中年尼姑卻似甚為順從,她問什麼就答什麼,毫不惱怒,也不亂開玩笑。李治倒怕她說出官廷秘事,洩露了欽犯身份,不時用說話打斷她們。過了一陣,那尼姑仍然在逗馮琳說話,絮絮不休。李治不客氣的道:「我們走了一天,腹中饑渴,可肯見賜一些齋飯嗎?」那尼姑霍然醒起,道:「請居士恕罪,我怠慢貴客了。」進入香積廚中。

  尼姑走開,李治趕忙在馮琳耳邊說道:「你可不能亂說話呀,記著,絕不可將你在四皇府中住過之事說出。此地臨近京城,誰知道這尼姑是什麼人?」馮琳好像頗為反感。道:「這尼姑非常和善,又親切又慈祥,就像我的親人似的。」但見李治面色不豫,只好笑道:「你放心,我不亂說便是。」

  那尼姑又出來了,手上持著半缽齋飯,笑道:「不巧得很,只剩這一點兒。米和菜蔬都沒有了,趁著天還未黑,你肯為我下山化一點米嗎?」這真是不情之請,但李治一向老實,卻又想不出話來推辭,馮琳道:「你快去吧,你不是和尚,不必化緣,用錢去買好了。」

  李治道:「不如我們到山下投宿,免得打擾師太。」那尼姑道:「不要緊,我喜歡你們在這裏住宿。」馮琳道:「是呀,我也喜歡在這裏住宿。你快去吧!」

  李治沒法,只好捧了齋缽出門,到了外面山頭,暮色已合。李治心中暗暗埋怨,天底下居然有這種不近情理的尼姑。正不知到那裏討米,忽聞得山下廝殺聲,其中一人的聲音,聽得出乃是海雲和尚,李治叱吒一聲,立刻奔下山去。

  到了山下,海雲和尚已經逃跑,只見地下屍橫遍地,只有一人還在掙扎轉動。李治慌忙過去將他翻轉,那人滿臉血污,突然睜大兩隻眼睛,叫道:「呀,原來是你!你痛痛快快給我一刀吧!」

  此言一出,李治先是愕然,再一想,才聽出這正是今日要來劫書之人,頗為內疚,道:「我與你無冤無仇,殺你做甚!」鄺璉道:「你不殺我也不能活了,不如你給我一刀,我還領你的情。」李治輕輕替他揉了兩把,道:「你別慌,我替你治。」鄺璉似乎舒服了些,又道:「我師弟想搶你們的書,你們不要和他作對,見了他時,避開他吧!」

  李治心中正在為傅青主遺書之事不安,問道:「誰是你的師弟?」鄺璉道:「天台派的掌門張天池。」說話太多,氣力不加,聲息漸弱。李治擦燃火石,替他檢視,見受傷雖重,估量自己還能醫治。便道:「你不要說話了,我背你到附近寺院去,替你醫治。那書我們都不該有,我和你師弟和解了吧。」鄺璉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胸骨已斷,又受內傷,縱有名醫,也難醫治。你以德報怨,確是君子。臨死之前,我要求你兩事。」李治道:「你死不了!」

  鄺璉仍道:「你不答應,我死不瞑目。」李治熟讀醫理,知道病人若有事鬱結在心,就該讓他說出,便道:「你說吧。」鄺璉道:「我死之後,你將我遺體交給我的師弟。他今晚不見我回山,定從山下經過,你見了他,叫他從速遣散眾人,隱居了吧。」李治道:「你又說要我避他。」鄺璉道:「好,我給你留下書信。」以指蘸血,扯下衣襟,寫了幾十個字血書,寫完之後,氣力已盡,只說了句:「我還有兩個外孫女兒——」就暈死過去。

  李治慌忙給他把脈,只見脈息雖微,卻還不是死脈,便折了松針,替他刺穴,讓他血液流通,再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替他止血。心中想道:「他現在傷勢甚重,不能搬動。受了內傷,最好的治療乃是靜養,他若能安眠,對他的病勢大有幫助。」便蹲下來替他推拿,令他神經寧靜,沉沉熟睡。過了好久,李治鬆了口氣,才覺自己饑餓已極,好在鄺璉等人都帶有糧囊。李治胡亂尋幾個胡麻餅嚼了。吃飽了肚子,也倚樹假寐,不知不覺之間,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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