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六六


  甘鳳池大痛道:「這兩人如此喪命,實在不值,叫我如何心安?」魚殼舉刀說道:「罷了,罷了,與其受他折磨,不如死了算了吧。」甘鳳池忍著眼淚,急忙將他勸止。這時眾人中已有因疲累過甚,倒地便即呼呼睡熟的,魚殼本非有心自殺,只因聽了甘鳳池剛才那番說話,內疚過甚,所以一時萌了短見,如今見部屬如此,淒然下淚。甘鳳池心中盤算道:「少了唐曉瀾馮瑛兩人,實力大減,以後更不容損失一人了。我們這十餘人的攻守配合還未得宜,還該再細心研究對敵之法。呀,可惜,他們真是死得太不值了!

  甘鳳池和魚殼等人都以為馮唐二人已死,其實此時二人正在海上漂流。兩人內功雖非極好,但也已頗有火候。被浪濤一捲,閉氣不呼吸,也捱得一些時候,馮瑛追上了唐曉瀾,拉他浮出水面,問道:「叔叔,你有沒有受傷?」唐曉瀾道:「沒有?」說話之間,一個大浪頭又拋過來,兩人急忙潛在水底,讓海底的潛流將他們捲走,過了一陣,待波浪過後,再露出頭來換氣。這時已到海洋中央,四顧茫茫,不見陸地,蛇島座落何方,也不知了。

  漂浮半天,風浪漸止,兩人因划水吃力,仍用前法,潛水任它漂浮。上面海波不興,兩人所受的壓力已減,心情稍鬆,這時才發現海底真是一個奇妙的世界。透過淺藍色的海水,只見海底長著各式各樣的珊瑚,有菊花型,有牡丹型,有鹿角型,有的甚至如松如柏,枝葉繁茂,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都有,千變萬化,在水底幻成花的世界。

  馮瑛大悅,什麼危險全都忘掉,說道:「叔叔,我下去採珊瑚。」水底說話,唐曉瀾但見她嘴皮開合,聽而不聞。見她潛下,只好跟踪。海底的珊湖看似觸手可及,其實極深,潛了一陣,太陽的紅色光彩已無法看見,只有一片黯黯的深黑色,什麼也看不見,更不要說什麼珊瑚了。

  馮瑛心道:原來越潛越深,反而無趣,正想上浮,忽見海底螢光閃耀,原來深海水族,體上都能發光,如同螢火一般,例如「琵琶魚」用放光來引誘異性,「大食鰻」在尾巴末端放光誘另一種魚做它俘虜,還有一種「龍魚」,身長不及五寸,體上卻有二百顆左右能放光的骨珠,就如遍佈明燈一般,這些魚類馮瑛見所未見,又流連忘返。忽地足踝似給什麼東西纏著,馮瑛痛極亂躍,唐曉瀾發現了,原來纏她的是一條八爪章魚,急忙拔劍將章魚的爪斬斷,將她拉出水面。馮瑛受了這次教訓,才不敢再潛下深海。

  漂浮了大半天,兩人體力消耗太甚,漸覺疲勞,閉氣也不能支持了。唐曉瀾暗道不好,如此下去,縱不喪身魚腹,也會累死餓死渴死(海水不能止渴)。正自焦急,忽見相距不遠的海面,有一條水柱噴上半空,一個小山峰般的東西,露出水面。馮瑛已知這是鯨魚,忽然得了一個主意,道:「咱們騎上它的背面。」唐曉瀾也覺這是死裏求生之法,竭力抵受鯨魚鼓浪的衝激,潛到它的身邊,爬上鯨背,那巨鯨有如一座小山,有兩個人爬上,它絲毫未覺。

  巨鯨游了一陣,唐曉瀾發現有一個小島,急忙招呼馮瑛,待鯨魚游過之時,急忙躍下,游到島上。兩人有過蛇島的經歷,都小心翼翼。這小島綠蔭覆蓋,禽鳥甚多,更可喜的是一條蛇都沒發現。原來這小島乃是珊瑚礁上結了許多層鳥糞層所形成,年深月久,島糞有如泥土,因其肥沃,所以島上雜花叢生。

  馮瑛爬上小島,這才鬆了口氣,看自己濕淋淋的衣服,笑道:「這怎麼好?」環島巡視,島的西面有一處凹下去的池沼,馮瑛掬水一嘗,清涼之極,喜道:「這是淡水。叔叔,我要在這裏洗澡,待衣服曬乾了再起來。」

  唐曉瀾轉過了身,走出外面看海。過了許久,馮瑛換好曬乾的衣服,叫他也去洗澡。這一晚,兩人打了幾隻海鳥,擦石生火,烤熟來吃,味道甚好。

  兩人在小島上日日盼望有過往船隻,總盼不著,漸漸由秋至冬,氣候寒冷,馮瑛將島上的野麻,編成衣服禦寒。看著白晝日短,黑夜漸長,兩人都非常焦急。又不知蛇島座落河方,縱敢冒險,也無從尋找。

  兩人日夕相對,修練內功劍法,日子十分易過,轉眼之間,島上的花樹又綻蓓蕾,似乎是春天又到了。馮瑛見唐曉瀾一日憂似一日,心中想道:「一年易過,五月便是他毒酒發作的期限。現在雖然不知日子,但大約總是春天了,越想越憂。一日,對唐曉瀾道:「咱們冒險造船出海吧。」

  唐曉瀾搖搖頭道:「你我都不會使船,又不是精通水性,如何能在大海航行?你還想再碰到一條巨鯨,將你安全載回陸地嗎?」馮瑛黯然不語,忽問道:「唐叔叔,你的內功精進甚速,近來吐納之際,胸臆如何?」唐曉瀾聞言知意,強笑道:「生死有命,你替我擔憂做什麼?」

  馮瑛道:「難道咱們就在這小島束手待斃?還是冒險出海吧!」唐曉瀾毅然說道:「我便是死在此地,也不累你冒險。待它一兩年,總會有船隻經過,島上又不愁食,你怕什麼。」

  馮瑛心中感動,眼圈一紅,道:「不是我怕自己,是我怕你——哎呀,唐叔叔,為什麼你處處替我設想?是我累你飲了毒酒,現在又要累你喪身荒島。」說著,忽然大哭起來,雙臂環抱曉瀾頸項。唐曉瀾默然不語,良久,才把她雙臂拉開,說道:「傻孩子,就算我五月身死,來日無多,咱們也該快樂呀,哭著等死,多不值得!」

  馮瑛眼淚一收,忽然跳起來道:「是呀,叔叔,咱們應該快活!叔叔,你告訴我,你有什麼不稱心順意之事,咱們設法補償。」唐曉瀾想起自己的淒涼身世和不如意的婚事,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卻強笑道:「沒有什麼!」

  馮瑛道:「瞧你的眼睛,我知道你是騙我!」過了一陣,忽道:「叔叔,你心地善良,處處替人著想,為何嬸嬸還要時時發你脾氣。」唐曉瀾道:「我怎知道?別提她好嗎?提起她我就心煩。」馮瑛垂首不語,過了一陣,忽然拍手笑道:「叔叔,小時候你教過我不要說謊,是嗎?」

  唐曉瀾道:「怎麼啦?」馮瑛道:「那你自己就不該說謊。你剛才說沒有什麼不稱心如意之事,現在又說提起嬸嬸就心煩,那豈不是你實在有著不稱心不如意之事?」

  唐曉瀾心情震盪,腦海裏先飄過呂四娘,心道:「處處替人設想,這是呂四娘教我的。我現在只把她當成師長,以前的癡戀,已過去了。」霎忽之間,腦海裏又現出了楊柳青,影子一掠即過。跟著睜眼一看,卻見著這個「小侄女」巧笑顧盼,說話卻像一顆顆彈子似的,打動著他的心弦,他臉上突然發燒,不敢再想下去。

  馮瑛又拍手笑道:「看啦,叔叔臉紅哩!」追問道:「你當初為何和嬸嬸訂親?」唐曉瀾低頭道:「她爹爹對我好。」

  馮瑛道:「那麼,你是迫於無奈的了。假如你不會死,你住一世荒島,她又不跟著你,你心中還把她當是妻子,守候她嗎?」唐曉瀾心魂動盪,搖手說道:「叫你別提這個,你提這個,我又不快樂啦!」

  馮瑛笑道:「好,不提,不提。叔叔,我要設法使你快樂!」要知馮瑛已是十七八歲的少女,正是情苗初茁之時,這幾個月來,她和唐曉瀾朝夕相對,心中又感激他相救之恩,竟然不知不覺愛上了他。她自己也未有意識的想過要做他的妻子,只是覺得「叔叔」若娶那個「嬸嬸」,實在不值。她在天山長大,性子純真,胸中並無世俗之見,對異姓「叔侄」的名份,根本不放在心上。

  自這日起,一種奇妙的感情在兩人之間滋長起來。唐曉瀾和她一同玩,好像是和同一輩的朋友玩似的,「叔侄」之間的拘束已漸漸消滅了。他們一同採摘野花,捉樹上的小鳥,在海邊釣魚,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星星,日子果然過得非常快活。

  他們也日日盼望有船隻經過。但有時唐曉瀾也會有一種奇怪的感想:如果真有船隻把我載回陸地,而我又不會死,那時怎樣?思念至此,忽又覺得似乎在這個小島上和馮瑛盡情玩樂,還有意思得多。

  一日,他們又如常的在海邊眺望,這天,春寒料峭,天色陰霾,他們心想一定不會有船隻經過了。誰知看了一陣,忽然發現海的上空有十多隻怪鳥飛來,馮瑛道:「咦,又不是晴朗的天氣,麻鷹也出來覓食。」過了一陣,海面露出桅桿,馮瑛喜道:「啊,日盼夜盼,終於盼到船來了!」

  唐曉瀾道:「你別高興,你看那些飛在船前面的鳥,你認得嗎?」馮瑛看了一看,也詫異道:「這是貓鷹呀!」唐曉瀾:「是呀,貓鷹為什麼飛到這裏來?」馮瑛道:「也許貓鷹島和蛇島都離我們這裏不遠。」唐曉瀾道:「貓鷹一出便是一大群。這小群貓鷹,隨著船隻,好像帶路一般,我怕這些貓鷹,是船上的人養熟的。」

  馮瑛道:「那又怎麼樣?」唐曉瀾道:「你想能養熟貓鷹的還有何人?除了雙魔外,就是毒龍尊者了。蛇島離貓鷹島很近,他能養蛇,也能養貓鷹呀!雙魔在年羹堯帳下,我看船上的人多半是毒龍尊者了,若是他來,我們還有命麼?」

  馮瑛想起毒龍尊者那日恨貓鷹殺他毒蛇的神情,心道:「他既恨貓鷹,船中的人應該不是他吧?」雖然如此心想,心中到底惴惴不安,看著那隻小船越來越近。想起毒龍尊者的兇相,更是心慌。正是:仙島盡清消歲月,只防魔手又伸來。欲知來者是誰?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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