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馮琳道:「我的父親是個大強盜,他逼我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所以我便逃跑出來,但他耳目眾多,我怕被人看破,只能改裝逃避。」

  馮琳說的當然是謊話,可是這麼一說,卻恰巧和魚娘之事暗合。那書生出神的看著她,忽道:「你今年幾歲?」

  馮琳道:「你真沒禮貌,問人年歲幹嘛?」

  那書生哈哈笑道:「好,不問,不問。你的來歷也不必告訴我了。咱們心照不宣。」

  馮琳道:「你願不願賣一套衣裳給我?」

  書生道:「我送給你。」

  馮琳大喜道謝。那書生又道:「我的技業雖然粗疏,在江湖上還有些朋友。你明日和我同行好了。保管大江南北,黑道上的人,誰也不敢對你動手。」

  馮琳心想:這書生口氣好大,我倒要看看他是何等人物,便也笑著答應。

  這書生不是別人,正是白泰官的師弟,在獨臂神尼門下排行第六的李源。他是湖南的世家公子,十年來足跡不出兩湖。最近得到甘鳳池的傳書,要他在清明之日,到邙山祭掃師傅墳墓。並說明這是同門的一次大聚集,不能不來。因此李源才單身北上。

  李源雖然多年來足跡不出兩湖,同門之間,卻是互通聲氣,對白泰官這事,隱有所聞,聽了馮琳的話,疑她就是魚娘。可是看她只是十幾歲的幼女,而白泰官之事,五六年前已膾炙人口,傳遍江湖。據此看來,魚娘不應如此年輕。但轉念一想:女子駐顏有術,聽說八妹呂四娘就一直像個廿一歲左右的少女。那麼魚娘若得異人傳授,保著青春面貌,也不足為奇。心道:不管她是不是魚娘,我且和她同走一程,後日可到邙山,只要碰著週二哥或甘七弟一問,定可知道。

  第二日馮琳換了男子服飾,買了一騎健馬,果然隨著李源同行。路上兩人各自出言試探,馮琳乖巧之極,李源那裡試得出來。走了一程,兩人下馬休息,在樹蔭下聊天。李源道:「江湖上武功好的女子屈指可數,除了呂四娘外,就該數到魚娘了。」

  馮琳微微一笑,心中大不以為然。李源又道:「你的武功也算得是上上的了。我看你縱算比不上呂四娘,也總可比得上魚娘。」

  馮琳又是微微一笑,道:「你見過她們兩位嗎?」

  李源一怔,道:「沒有見過。」

  這話確是實言。馮琳笑道:「你既未見過她們二人,又怎知她們武功深淺,胡亂來比呢。」

  李源本是出言試她,不料給她問倒。強笑道:「雖然沒有見過,可是聽江湖上朋友所談,也總可知個大概。你見過她們嗎?」

  馮琳笑道:「我倒真的見過,呂四娘的武功,那是人中少有。魚娘雖會武藝,卻不見得如何。」

  馮琳的話也是實言。她前年在杭州「三潭印月」之時,曾見過呂四娘與魚娘和了因動手。李源聽她大贊呂四娘而貶低魚娘,越發懷疑她就是魚娘本人。正想出言再試,馮琳忽道:「快走,快走!」

  李源抬頭一看,見一個胖和尚提著禪杖大步走來,正是自己的大師兄了因。李源吃了一驚,了因已大聲喊道:「六弟慢走,咱們快有十年不見了啦!」

  馮琳見李源不走,心想我若一走,馬上就要給了因看破。他武功極強,奪馬追來,我定逃走不了,也便故作鎮定,閑閑的倚在樹旁。心中盤算脫身之計。

  李源十年來未見過了因,但從同門口中,對了因近年的行事,卻是瞭若指掌。心中暗暗叫苦。了因道:「師弟,你好?這位朋友是誰?」

  李源武功,同其他六位同門一樣,大半出於了因所授,雖然知他已是背師叛道,還是恭敬的問好。答道:「托庇平安。這位朋友是路上碰到的。」

  了因「哦」了一聲,定睛注視馮琳。李源道:「聽說師兄近年得意。」

  了因道:「唔,你們做師弟的很不高興是嗎?」

  李源不敢答話,了因仍然望著馮琳,李源心中頗怪馮琳不懂江湖禮節,走過去對她道:「這位是我的師兄了因,你過來見見。」

  馮琳把手一揚,驀然飛出三柄匕首,一柄射李源坐馬,兩柄卻射李源,李源大吃一驚,猝不及防,閃開一把,卻給另一把射中左肩,撲通倒下,馮琳飛身跳上馬背,用匕首在馬臂一插,那馬負痛狂嘶,飛奔而去!

  原來馮琳聽得李源與了因兄弟相稱,心中暗想:若不快逃,片刻之後,他們師兄弟一說明白,我就糟了。她年紀雖小,計謀卻多,知道了因武功極高,飛刀定然射他不中,所以改射李源。心想:他師弟受了刀傷,他定然無暇追我。馮琳想得不錯,可是卻無辜傷了李源。

  了因見馮琳上馬飛奔,追之不及。果然先救治李源。了因對馮琳的毒刀來歷,甚為清楚,囊中雖無對症的解藥,但立刻替李源剜肉療毒,用大內的金創聖藥敷上,也可保無事。了因倒不是特別痛愛這個師弟,而是想把他醫好之後,逼他聽自己的話,隨自己入京。了因投了允禛之後,六個師弟,無一從他,他深覺顏面無光。李源在江南七俠中的名氣,雖不如甘鳳池與白泰官之大,但逼得他從順,總可挽回一點面子。免得江湖上的朋友嘲笑,說他自命是「江南七俠」之首,連自己親手教過的師弟都不跟他。

  了因替李源解了外衣,剜肉療毒,手有所觸,心念一動,搜索李源懷中物件,在貼身內衣之內,搜出了一個臘丸,了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把臘丸捏碎,裡面藏有一張字條,取出一看,卻原來是湖南曾靜,寫給岳鐘琪的密函。曾靜和岳鐘琪的父親乃是朋友,這封信是勸岳鐘琪在取得兵權之後,舉兵抗清的。信中還抬出岳姓的先賢岳飛,勸岳鐘琪學嶽飛的模樣,抵抗異族侵略。了因雖然識字無多,意思卻還看得明白,冷冷笑道:「瞧不出這位公子哥兒還會來這一手。」

  繼而一想,岳鐘琪乃是年羹堯的副手,有了這封密件,便可作為憑證,連年羹堯也扳倒他。心念此仇可報,不覺大喜。這時了因心思已變,只想把李源押到北京領賞,他順不順從,倒無關緊要了。

  過了一陣。李源悠悠醒轉,只見了因手中拿著那張字條,嘻嘻冷笑,得意之極。李源冷汗直流,知道事情已敗露,拼命跳了起來,了因一聲冷笑,輕輕一推,便將李源推跌地上。

  了因喝道:「你幹什麼?」

  李源嚷道:「師兄,你是不是漢人?」

  了因道:「是漢人又怎樣?」

  李源道:「是漢人就該把這張字條還我。」

  了因「呸」了一聲,道:「你乖乖的隨我到北京去。」

  李源又道:「你完全忘記了師父的吩咐麼?」

  了因狂笑道:「師傅既死,我就是你們的師傅。」

  李源怒道:「好哇,了因!你把我殺了吧!」

  了因道:「你要死還不容易,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手段,你想我用分筋錯骨的手法,把你煎皮拆骨;還是想我用點穴的手法,讓你落個全屍,而且還可以再活三日?」

  這兩種手法都是極厲害的刑罰,分筋錯骨慘於碎剮淩遲,但若被他用毒辣的手法點穴,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碎剮淩遲還要痛苦。李源出身富家,不覺心悸。了因見他面色慘白,笑道:「你想清楚沒有?」

  李源曾讀詩書,想起「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兩句,膽氣頓壯,斥道:「不必多言,我若怕死,也算不得是江南七俠了!」

  了因一聲獰笑,把李源拉近身邊,抬起蒲扇般的大手,照李源後頸捏下。李源瞑目待死,但聽得了因笑道:「可惜今日以後,江南七俠,就只剩下六人。你口口聲聲要遵師傅的遺訓,就讓你去見師傅吧!哈,此地離邙山已近,你要不要我將你葬在師傅墓旁?」

  李源心念一動,想起明日可到邙山,又想起一眾同門,都在邙山聚會。再想起慘死雖無足懼,但若有一線生機,也不該放過。了因手指已觸到他的頸骨,停了一停,李源大聲嚷道:「師兄,我還是聽你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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