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馮瑛的心意其實並不是想將路民瞻置於死地,她只是恨他們無故欺負;所以想懲戒一下他們。楊仲英一急,把最後三粒鐵彈打出,馮瑛緩了一緩,山崖下突然竄上一人,路民瞻叫道:「一瓢大師救我!」那和尚一拳搗出,驀然大叫一聲,飛掠丈許,馮瑛也叫了一聲,像斷線風箏飄下山谷。

  原來一瓢和尚與江南七俠乃是至交,聽得路民瞻叫聲,趕著救人,又見馮瑛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未防敵,先救友,一招「排山運掌」,突推出去,掌力雖然雄勁,但中防門戶大開,馮瑛劍法通玄,劍尖一顫,已刺到他咽喉下的「兪氣穴」,還幸在馮瑛並不蓄意傷人,見一瓢閃身退避,劍尖趁勢一偏,在一瓢肩頭刺了一劍,但自己也給敵人掌力震得立足不穩,飄下山谷。

  一瓢和尚武功精湛,呂四娘見他受傷,甚為詫異,問楊仲英道:「是什麼強敵來了?」路民瞻恨恨說道:「就是在杭州遇到的那個野丫頭,這丫頭好不狠毒,」李源也道:「我所中的毒刀,也是這丫頭放的。我與她素不相識,她竟然下此毒手,小小年紀,就這樣邪惡,長大了定是武林一患,八妹,咱們趁她羽毛未豐,把她除了吧。」

  李源一到邙山,就與眾同門合鬥了因,所以未有暇說及受傷之事。呂四娘聽了,頗為驚詫,心想,馮琳武功雖然不錯,但要說她傷得了一瓢大師,實難令人置信。在杭州見她距今不過一年,難道她的武功就精進至此?正想說話,一瓢和尚已站了起來,微笑說道:「這女孩了並不狠毒,路兄李兄怪錯人了。」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奇:怎麼一瓢自己受了劍傷,還替敵人辯解。甘鳳池也道:「依一瓢大師的傷勢來看,這女孩子確非狠毒之人。」李源詫道:「此話怎說?」一瓢解開外衣,露出肩上傷痕,只見在琵琶骨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劍尖所及,在「通海穴」上留下釘頭大的一個紅點,「通海穴」是上身血脈樞紐之一,所以被劍尖一點,氣血不能流暢,要甘鳳池替他推血過宮。

  李源道:「出手便刺穴道要害,還不是狠毒麼?」一瓢道:「這女孩子劍法之妙,老衲生平僅見。想是她劍與心合,所以隨意所指,都是穴道要害,並不是她有意要將老衲置之死地。試想她的劍尖已刺到琵琶骨上,只要稍微用力,老衲的琵琶骨還不被她挑斷?哈,那老衲可變成了廢人,再不能練武啦!」路民瞻一想:以那女孩子的劍法,果然可以把一瓢大師的琵琶骨挑斷。而且不但如此,事後細想,她對自己也似乎手下留情,要不然有好幾次她都可以把自己刺傷。不禁大惑不解。

  呂四娘笑道:「不管她是否邪惡,我們都不能除她。」李源道:「怎麼八妹認得她嗎?她是誰?」呂四娘道:「可能是天山易老前輩的傳人,也可能是雙魔的徒弟。」路民瞻奇道:「這怎麼說?」呂四娘正想把唐曉瀾對她所講的故事說出,看了一瓢一眼,忽又停住。

  路民瞻道:「八妹怎麼不說下去?」呂四娘笑道:「這故事太長,一瓢大師遠來,必有要事,咱們先聽一瓢大師說吧,」一瓢道:「也沒有什麼要事,在寬見你久不回來,叫我攜書找你。」呂四娘道:「那麼只留他一人在仙霞嶺嗎?」一瓢道:「在寬進境真快,現在非但已能行走自如,而且內功也有了點根柢了。他已經不用別人照顧啦!」呂四娘道:「他未下過山吧?」呂四娘知道在寬性情,他若無特別事情,必不至請一瓢來找自己,因此懷疑他曾下山見過什麼人物。

  一瓢從懷中摸出書信,遞給呂四娘;邊道:「他未下過山,只上個月你的一位堂侄叫做呂元的曾找過他。」呂四娘本來面有笑容,拆信一看,登時轉為慘白。原來信中報告的是:新皇帝即位之後,立即派兵將呂留良的族人全捉了去,只逃出了一個呂元。而且除了把呂留良的著作毀版焚書之外,又將呂留良呂葆中的墳墓挖了,掘出屍體,戳屍梟示。呂元間關逃上仙霞,不見呂四娘,只好對沈在寬說知此事。沈在寬知道一瓢和尚古道熱腸,若然給他知道此事,必然不顧性命,闖牢劫獄,非唯無助,而且有害,思之再三,決定瞞著一瓢,只請他帶信給呂四娘。

  一瓢見呂四娘面色灰白,問道:「在寬說些什麼?」呂四娘把信給他,拔出寶劍,一劍將身旁一塊大石,劈為兩半,含淚怒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甘鳳池等把在寬的信傳看了,道:「既然如此,咱們都同去吧!」

  第二日群雄同下邙山,呂四娘悲痛稍減,才把唐曉瀾的故事說了,李源道:「如此說來,馮瑛馮琳乃是相貌極為相似的孿生姐妹,那麼我所碰到的也不知是姐姐還是妹妹了?」呂四娘道:「連唐曉瀾都分辨不出她們,更不要說我們了。」甘鳳池道:「要分辨他們,只有一法,姐姐的武功較高。」一瓢道:「假如妹妹的武功也精進了呢?」甘鳳池道:「那就無法辨認了。」一瓢道:「唐曉瀾呢?」呂四娘道:「他和十二指神偷陳德泰在雪魂谷養傷。」

  一瓢又道:「允禛這廝真狠,他登位不過數月,就興大獄,而且還一把火把少林寺燒了!」甘鳳池問道:「你從嵩山經過嗎?」一瓢道:「我在路上見年羹堯的大軍開往嵩山,只好繞道避過,不久就見嵩山火起,少林五百寺僧,個個身懷絕技,若然被他們一網打盡,這就真是武林曠古未有的浩劫了!」甘鳳池想起當年護送印宏上嵩山,曾聽無住禪師預料到少林將有大劫的話,道:「無住禪師高瞻遠矚,但願他能逃過這場浩劫。」群雄遙看三百里外的嵩山,火勢未滅,都不禁唏噓嘆息。

  按下呂四娘等人不表,且說馮瑛逃出邙山之後,思前想後,覺得下山以來,種種經歷,都非常奇怪。路上無端碰到一些人要追她,年羹堯又把她當成另一個女子,而今在邙山碰到的那個手揮腰帶的少年,又硬說自己曾用毒刀傷他,真不知是何道理!

  馮瑛想來想去,心道:「莫非這世上有一個相貌和我極為相似的人?」走過小河,臨流照影,絕世丰姿,連她自己也看得呆了,喃喃說道:「我不信世間上還有一個這樣的人!」心中狐疑已極,突然轉了念頭,逕向陳留行去,想再到年家,務必探個水落石出。

  「莫非世間上有一個相貌和我極為相似的人?」「我不信世間上還有一個這樣的人!」馮琳這時,也是如此呆呆的想。

  她那晚從年羹堯臥室中的複壁暗門逃出之後,偷了一騎馬,連夜跑出陳留,想起李治把她當成易蘭珠的徒弟,口口聲聲叫她「瑛妹」,年羹堯一回來就問她有否出過園子,還說在路上見她和雙魔打架。如此看來,一定有一個人極似自己了。馮琳也不自覺的臨流照影,顧影自憐,叫起來道:「我便是我,世間只應有一個我,那能有兩個馮琳!」她本來也想再回年家探個下落,但為了懼怕了因,只好茫然的向前亂走。

  一日,馮琳正在路上行走,忽見前面一騎白馬,馬上坐著一個女子,披著大紅斗篷,白馬紅裳,十分搶眼,看她腰懸佩劍,還有暗器皮囊,想必也是練武的人。馮琳心道:我出道以來,還未碰過幾個會武藝的女子,不知此女武功如何?好奇心起,放馬奔馳,跟在她的後面。那女子聽得背後有得得蹄聲,回過頭來,盯了馮琳一眼,馮琳見她眉如彎月,眼若晨星,口唇微微翹起,美是美了,但卻帶著一副傲岸的神情,像是有刺的玫瑰叢中放著一顆水蜜桃,美豔之中卻又似有不調和、和令人不舒服的感覺。馮琳討厭她這一種神情,見她睜大眼睛盯著自己,她橫了她一眼。那女子忽然「啐」了一口,作了個鄙屑的神情,雙膝一夾,刷的一鞭,把馬兒打得放開四蹄,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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