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馮琳天資穎悟,自此在花園的靜室裏依書修練,過了半年,進境神速。連書中的拳經劍訣,也全學了。這一日偶而翻閱下卷,馮琳本不耐煩閱讀醫書,翻了十多廿頁,忽見其中載有醫治迷失記憶的方法,看了半天,看不明白。原來這乃是傅青主當年為桂仲明的「離魂症」所作的一個醫案,傅青主精心研究醫學,當年桂仲明之病,雖然是靠冒浣蓮之力治好,其中經過,得意外之助頗多(桂仲明之怪病,事見拙著《七劍下天山》)。傅青主心想治病不能全憑巧合,因此殫精竭智,想出了醫治這一類「離魂」怪症的方法,所用的方法大致相當於近代的催眠術,馮琳毫無醫學基礎,所以看不明白。

  馮琳雖然看不明白,但卻因此有所觸發。心想,自己對幼年之事,每每想不起來,問那些叔伯,也是語焉不詳,而且各人所言,頗有差異,莫非自己也患有這種「離魂」的怪症。這樣看來,這本書倒大有用處呢!隨手翻閱下去,翻到最末一頁,忽見有幾行寫道:「字諭羹堯徒兒:此書乃你傅祖師一生心血,你當珍而藏之,並憑此書為據,接掌無極派門戶,鍾萬堂。」

  原來鍾萬堂生前,耗盡心血,把年羹堯訓練成文武全才,本意就是想他繼承無極派的衣缽,不過因為年羹堯還未長大成人(鍾死時年羹堯方十四歲),所以沒有將這本書傳給他。鍾萬堂為了預防給仇家突然所害,在書後留下那幾行字,原有當作遺囑的用意。後來鍾萬堂果真被雙魔所害,臨死之時,發現年羹堯竟是個心術極壞,背師叛道之人,這本書的藏處,也就沒有告訴他了。

  馮琳看了這幾行字後,才知道鍾萬堂是年羹堯的師傅,不覺將一些事情聯想起來,想道:這鍾萬堂不知是什麼人,但他鐵匣中的飛刀和我所用的一模一樣,想必和我有點關聯的了。但聽那兩個偷書賊所言,鍾萬堂此人已經死去,看來只好問年羹堯了。這一晚,馮琳對卷凝思,想到深夜,直到年羹堯來了,她才驚起。

  年羹堯推門進去,忽見馮琳坐在房中,正在推開一本書,怔了一怔,笑道:「這麼晚了,你還未睡嗎?看的是什麼書呀?」馮琳突然想起,這本書是鍾萬堂留給年羹堯的,若然給他看見,豈不是要送回給他?馮琳心中不捨,年羹堯伸過頭來,馮琳將書一捲,放入懷中,道:「你這人真是,進來也不先叫一聲。」馮琳淺笑輕顰,年羹堯看得癡了。問道:「你的傷全好了嗎?」馮琳愕然不語,道:「你說什麼?」

  年羹堯道:「你的功夫俊極了,比以前高明得多啦!——」馮琳凜然一驚,心道:莫非他已知我得了這本寶書。年羹堯繼道:「八臂神魔的毒爪厲害非常,你服了解藥之後半個時辰就行動如常,真真難得!看你現在的面色,簡直像沒事人一樣。」馮琳奇道:「我幾時受傷了?」年羹堯笑道:「你這小淘氣,和我開什麼玩笑。你不想見雙魔,我已把他們支開了。」

  馮琳莫名其妙,道:「你到底說些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年羹堯道:「你今日午間和誰打架來了?」馮琳奇道:「我來了大半年,未曾出過園子,幾時和人打架來了?」年羹堯見她神情,不似說笑,不禁大奇,再追問道:「你今日整整一日都在這房子裏嗎?」

  馮琳道:「我騙你做什麼?」年羹堯睜大了眼,道:「我今日分明見著你嘛!」馮琳見他怪樣,噗嗤一笑,道:「你見著鬼啦!」停了一停,忽道:「別說這些鬼話啦,我問你,鍾萬堂是你的師傅,是嗎?」年羹堯雙眼一翻,道:「唔,怎麼樣?」馮琳突然把手一揚,一柄飛刀向年羹堯迎面飛去。

  年羹堯大吃一驚,伸手把飛刀接著,喝道:「你幹什麼?」馮琳嘻嘻笑道:「你接飛刀的手法和我一樣。」年羹堯心道:「我和你同出一師傳授,怎會不一樣。」說道:「原來你是試我來了。」馮琳道:「那日我瞧不清楚你的手法,所以再試一次。」年羹堯道:「你試這個幹嘛?」馮琳手托香腮,盯著年羹堯眼睛,又笑道:「你這個園子我好像來過似的?」年羹堯心中一跳,馮琳又道:「我和你好像也是以前相識似的?怎麼他們一點也不告訴我呢?」

  年羹堯本性多疑,心念一動,想道:「這個野丫頭精靈極了,她以前的說話不可全信。若然她不是和皇上鬧翻,而是皇上派來試探我的,那可糟了。」馮琳見年羹堯眼珠轉來轉去,笑道:「你怎麼不說話啊?」年羹堯道:「你怎會知道我師傅的名字?」這回轉到馮琳一怔,一時間答不出話來。馮琳捨不得那本書,勢不能說是從那本書上鍾萬堂所留的遺言知道的。年羹堯把她尷尬的神情看在眼內,越發起疑。想道:「若不是皇府的人告訴她,就是江湖上的人物告訴她了。她逃了出來已近一年,不知和什麼人物來往,這層也不可不防。」馮琳眉頭一皺,笑道:「你這人怎麼如此多疑,你年大將軍聲名顯赫,你的事情,自然很多人知道的了。」

  年羹堯道:「到底是誰告訴你的?」馮琳道:「我是聽路人閒談知道的。怎知那些人名字?」馮琳自以為這番話說得很為得體,殊不知又觸了年羹堯之忌,年羹堯從鍾萬堂習技,其事甚秘,路人怎會知道,年羹堯哈哈一笑,道:「你幾時學會騙人的?」馮琳道:「誰騙你啊?我問你的話你理也不理,卻反過來盤問我,哼,我不和你好了!」年羹堯給她一逗,心癢癢的,拿不準她這天真無邪的神情是否假裝,道:「好,你坐下來,我問你,你的飛刀是誰教的?」

  馮琳道:「是韓重山伯伯教的。」年羹堯搖搖頭:「不是!」馮琳道:「那麼是誰教的?」年羹堯正想說話,忽聽得外面似有聲響,急呼聲說道:「快躲起來,待我看是誰來了?」馮琳搶一個鬼臉,躲到床後,年羹堯打開書房門一瞧,忽見了因手提禪杖,大踏步走來。

  原來了因和董巨川鎩羽而歸之後,聽得年羹堯回了老家,了因等五人出宮之時,允禛曾有密旨,要他們暗中監視年羹堯。了因倚老賣老,素來不把年羹堯看在眼內,這時又恨年羹堯不等他們,和董巨川商量道:「小年要我們替他賣命,他卻回家享福,咱們找他去。」董巨川城府甚深,笑道:「他是三軍主帥,我們沒有他的召喚,又無緊要事情,怎好找他?」了因道:「告訴他,我們捉不到那個方今明,卻碰著了那個野丫頭,這些事情不緊要嗎?」

  董巨川搖搖頭道:「這些都是小事。」了因雙眼一翻,道:「好,你不去我去!我們領有皇上密旨,又非他的下屬,怕他什麼?」提了禪杖,連夜闖到陳留。

  年羹堯見是了因,吃了一驚,問道:「寶國禪師,何以深夜到來?」了因張眼四望,道:「小年,你和誰說話?」年羹堯道:「我在房裏讀書,你聽錯了。」了因道:「這間房就是鍾萬堂以前住的嗎?」年羹堯道:「不錯。」了因道:「雅致極了,好,我們進去坐坐。」不待年羹堯答話,逕自推門進去。

  年羹堯心中罵道:「你這禿驢,慢慢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心中慍怒,面上卻絲毫不露,陪笑說道:「禪師賞光,那好極了。」跟著了因進去。了因坐下來深深呼吸,笑道:「好香,像是小姐的閨房。」年羹堯道:「大師說笑了!」

  了因賊忒忒的四面張看,道:「繡花的枕頭,大紅的被褥,哦,你回家秘密完婚,連我們也不告訴,該當何罪?」年羹堯道:「家母對我自小溺愛,我是獨子,他怕我長不大,聽一些三姑六婆的說話,把我當女兒看待,床鋪被褥,都是女孩兒家用的,說這樣可以化解災殃,真真可笑極了。」那時民間風俗,把獨子當女兒養大的非常之多。了因將信將疑,突然走到床前,輕搖床柱,年羹堯大吃一驚,了因笑道:「這張床也造得好精巧。我真想在這裏睡一覺。」年羹堯本以為馮琳定被發現,那知了因搖了幾搖,帳後一點聲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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