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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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四娘和魚孃都改了男裝,那少年目光橫掃過來,魚孃不知不覺低下了頭。呂四娘悄悄在桌子底用腳碰了她一下,道:「五哥,你看這湖上的睡蓮,古人詩云:留得殘荷聽雨聲,但聽那游魚喋喋之聲。現在雖無細雨,荷也未殘,看那荷上圓珠滾動之狀,令人益增喜悅。」 魚孃一聽,知是呂四娘暗中提醒於她,故意叫她做五哥,讓她記起自己是個「男子」。心中不覺好笑,但轉念一想,又不禁悚然暗驚,自己這一無意之中,露出了女兒羞態,若然給這少年看破,豈非不便。 那美少年卻似並不怎麼注意,掃了呂四娘一眼之後,眼光又移到孤單老頭身上,那老頭似有了幾分酒意,倚欄吟道: 「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這是南宋詞人張于湖的「西江月」詞,那老者唱來,似頗多悵觸。那美少年擊節稱賞,一歌既終,果然驚起幾隻蘆葦中的沙鷗,振翅飛去,那美少年忽然站起身來,走到那老者桌前,深深一揖,說道:「老丈一定是車老伯了。」那老者還了一禮,道:「李公子,我與尊翁一別三十餘年,想不到今日還能見你。」 呂四娘心頭一觸,猛然記了起來,這老者一定是壽昌書院的「山長」車鼎豐無疑了。原來昔日呂四娘的祖父呂留良設帳講經,浙西浙東許多儒生都曾來聽他講學,壽昌書院的「山長」(相當於今日的校長)車鼎豐也曾來聽過,那時呂四娘年紀很小,大約還未滿十齡,之後呂四娘在邙山獨臂老尼門下學技,就再也沒見過了。只後來聽父親說過,這車鼎豐雖在壽昌縣出生,但卻在四川長大,聽說他少年時頗幹過一番事業,至於是什麼事業,父親並未言明,呂四娘當時年輕,也沒有問。後來偶然曾聽鄉先輩談起,這車鼎豐廿七八歲時始歸故里,閉門讀書,不到十年,居然成了通人,雖然一半是呂留良指點之功,但他本人的天資毅力,也真令人佩服。 這時那「李公子」和車鼎豐正在娓娓而談,話聲說得很低,好像怕人聽見。呂四娘心想:這兩人看來似是世交,但聽這車鼎豐所說,他和這少年的父親一別三十餘年,那麼他們離別之時,這少年一定還沒有出生,何以車鼎豐一見他便叫他做「李公子」,好像早已知道了這少年的來頭? 那少年和車鼎豐談了一會,站了起來,叫茶博士過來結賬,老者也站了起來,作勢欲走。那少年忽然又坐了下來,眼看外面,露出驚訝之容。呂四娘轉頭一望,但見竹簾開處,走進來三個女人,二個是青衣婦人,一個是李明珠,還有一個是只有十四五歲樣子的小姑娘,生得非常可愛,進來時微微一笑,右臉現出一個深深的酒渦,頓覺滿座生春,平添生氣。 呂四娘心中一驚,但覺魚孃的手微微顫抖。呂四娘知道這青衣少女一定就是那日捉她的人了,急忙把她的手緊緊捏了一下,示意叫她鎮靜。 魚孃一想,自己已經改了男裝,那青衣婦人未必看得出來。而且又有江南大俠甘鳳池和呂四娘在座,即許真的給她看破,打將起來,自己這邊也一定不會落敗,何必怕她。如此一想,心裏寬了許多,裝做若無其事的看湖上風景。 李明珠走了進來,也揀一張靠著欄杆的桌子坐下,拉著那女孩子的手笑道:「小妹妹,你看這裏的景色比京城北海如何?」那女孩子又是微微一笑,兩隻眼睛圓溜溜的四面掃射。 正當此際,那美少年驀然又站了起來,高聲叫道:「瑛妹,你怎麼也到這裏來了?」李明珠那桌三人都翻起眼睛看他,卻無一人回答。那美少年急步行來,說道:「瑛妹,你怎麼啦?三年不見,你就忘記我了?」伸手拉那女孩。 那女該輕輕一閃,反手一掌摑去,美少年幾乎給她打中,急忙跳開兩步,叫道:「瑛妹,你瘋了嗎?」那女孩子罵道:「誰是你的瑛妹?」雙足一躍,揮掌又拍,少年足跟一旋,轉了兩個圓圈,那女孩子身法好快,瞬息之間,已發了幾掌,而且每一式都不相同,每一招都是辣手。甘鳳池大吃一驚:這女孩子分明是得過高人傳授,而且所學的不止一家! 這女孩子出手奇絕,而那少年的身法更奇,只見他疾轉幾個圓圈,那女孩子每一掌都似乎就要打中,卻又掌掌落空。少年又叫道:「喂,你不認得我,難道這套功夫都忘記了?我不是教你練過的嗎?」 女孩子罵道:「胡說八道,只憑這點伎倆,你就配做我的教師。你要做我的教師,還得拿出一點真實的功夫來!」掌法更緊,而且忽拳忽掌,忽然又駢指如戟,點那少年穴道,少年只是躲閃,幾乎給她點中,急忙騰出右掌相抗,並伸出左手擊她。那女孩子倏的凌空撲起,伸開十指,向他腦門抓下,少年大吃一驚,疾忙後退,叫道:「你真的瘋了嗎?你那裏學來的這種邪門歪道的功夫?」呂四娘也吃了一驚,這女孩子功夫之雜,竟是她生平從所未見,少林派、無極派、雪山派的均有,而且剛才這一抓還是八臂神魔薩天刺的獨門功夫。 那女孩子揮拳再上,青衣婦人忽然躍起,縱過幾張桌面,一抓向那少年抓來,叫道:「小妹妹,你退下。讓我來捉這個瘋子!」少年一閃,幾乎給她抓著肩頭,慌忙跳過一張桌子,青衣婦人手臂暴伸,一掌擊去,那少年雙掌一抵,喝道:「你是何人?」身軀搖晃,又跳過一張籐桌。 青衣婦人冷笑一聲,道:「你配問我?」猛起一掌,迫擊過去,掌風勁疾非凡,少年突然舉起桌子一擋,只聽得砰然巨響,桌子給掌力震成粉碎!茶博士驚叫道:「客官,有話好說,可別在這裏打架啊!」 青衣婦人那肯理會,在茶座裏穿來插去,追那少年。茶博士躲到裏座,有幾個茶客早逃了出去。那車老頭躲到牆邊,也是連聲叫道:「好端端的打什麼架啊!」 呂甘等四人也躲到牆邊,看那青衣婦人越打越起勁,掌風呼呼,那迎翠軒中的十幾張桌子,有好幾張已給打翻,其餘茶桌上的杯子也全給掌風震碎,嘩啦啦的一片響聲! 青衣婦人出手勁疾,顯然功力極高;但那少年也自不弱,身法飄忽如風,本來茶屋之內,地方雖也不算很小,但到底不比空曠之地,可以隨意施展,更兼那被打翻的桌椅,橫七直八的阻在地上,進攻退守都受限制。那少年仗著身法輕靈,左邊一兜,右面一繞,居然似彩蝶穿花般的在桌椅間穿來繞去。青衣婦人一連打翻了七八副桌椅,仍是打他不著。少年喝道:「老乞婆,你怎麼這樣蠻不講理?」 青衣婦人道:「誰和你這瘋子講理?」掌風更烈,不一刻店中的桌椅全給打翻,青衣婦人索性踏在被打翻的桌椅之上,向少年追擊。少年道:「不要毀了人家的地方,要打咱們另約個地方!」青衣婦人道:「好,那就到外面去!」少年喝道:「這裏乃湖山勝地,並非較技之場,你要打,咱們明日到九溪十八澗去見個高下。」呂四娘暗暗點頭,心想:這少年懂得愛護風景,倒是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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