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
董巨川吩咐把死的扔掉,傷的用馬馱,整好隊形,急急趕路。秦中越痛定思痛,連聲說道:「這女子好厲害!」董巨川笑道:「秦兄萬安,過了於潛,前面已是坦途。以後的事有浙江巡撫與我們分擔了。」一行走了兩天,果然平安到了杭州。浙江巡撫李衛乃是康熙晚年寵信的大臣,與山東巡撫田文鏡齊名,都是當時得令的大官。李衛聞訊出來迎接,見御林軍隊形散亂,傷兵累累,聞得情由,不禁驚心咋舌! 李衛在巡撫衙中,闢了密室,加派高手護衛,甘天龍、秦中越、董巨川三人則輪流守在沈在寬身旁。康熙晚年,棄武修文,頗思籠絡天下人才,因此曾有密令給巡撫李衛,叫他就近訊問犯逆,第一要他們供出同黨,好按名捕拿,第二要他勸降呂葆中和嚴洪逵兩名浙東名儒,若然不從,然後再押解來京。如今呂葆中和嚴洪逵都捉不著,只捉到了呂葆中的學生沈在寬,李衛心中頗為失望,轉念一想,這沈在寬也頗有文名,何妨審他一審。 李衛有個女兒,名叫李明珠,嬌生慣養,甚為淘氣,聽說衙中捉來了一個叛逆,是個少年書生,好奇心起,纏著父親,也要去看。李衛斥道:「朝廷大事,你女孩兒家,理他作甚?」 明珠道:「我未見過叛逆,只看一看嘛,有什麼礙事?」李衛被她纏不過,只得說道:「守衛的都是男人,你一個女孩兒家,怎好去看審訊,不怕下人笑罵你督撫千金,不懂禮法嗎?」李明珠笑道:「這個容易。」進入內室,過了片刻,走出來時,已換了一身男子服裝,昂首擺袖,行了幾步,說道:「女兒扮做爹爹的書僮,爹爹審訊之時,女兒不出聲,誰知道我是喬裝打扮。」李衛又好氣,又好笑,被她纏不過,只好依她。 當晚李衛帶女兒走進囚房,沈在寬經過一日將息,精神漸復。李衛見他雖在囚房之中,仍是神采奕奕,相貌不凡。不覺暗暗稱讚。心想:這樣人材,若肯歸順,入閣拜相也非難事。見女兒也在凝神看他,心中不覺一動。當下說道:「足下博讀詩書,如今聖上愛才若渴,足下若知順逆,辟邪說,歸聖朝,怕不是個金馬玉堂的學士?何苦抱一孔之見,作愚昧之行,招敗家滅族之禍?」沈在寬道:「撫台是兩榜出身,習知文事。請問撫台大人,前輩才人吳梅村先生如何?」 吳梅村是明末才子,榜眼出身,後來投順清朝,做到國子監祭酒。李衛見他說話就提起吳梅村,心中暗喜道:「有幾分道理了。」因道:「吳梅村一代才人,又明順逆,知大勢。我輩正當以他為範。」沈在寬笑道:「是麼?」吟道:「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 李衛面色一變,沈在寬道:「我想請教撫台,梅村這幾句詞是怎麼個講法?」 原來這首詞是吳梅村的絕命詞,吳梅村在病重之際,自悔失節,因而在臨終前寫了一首「賀新郎」詞,詞道: 「萬事摧華髮,嘆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陀解我腸千結。追往事,倍淒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炙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履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 這首詞自怨自艾,悲感萬端,一種痛恨自己「失節」的心情,躍然紙上。李衛說吳梅村可為風範,沈在寬就偏偏提他這首自悔做了漢奸的絕命詞,連刺帶諷,李衛聽了,尷尬之極,搭訕問道:「先生詩文名家,可有什麼近作麼?」 沈在寬應聲道:「有。我此次自知必死,昨日在囚車上曾口占兩句:『陸沈不必由洪水,誰為神州理舊疆?』尚未續成,撫台大人才高八斗,可願為晚生一續麼?」李衛一聽,沈在寬居然暗裏諷示,以大義相責,叫他為神州理舊疆,不敢再談,拂袖退出。 退出囚房,李明珠悄悄說道:「爹爹,這人才情不錯,說話厲害得很呀!」李衛面色鐵青,不理女兒,自回書房寫奏摺去了。 過了三日,御林軍的統領秦中越來請示,說是要押解犯人進京,請他加派好手相助,李衛道:「你來得好,本府正要挑選新衛士,你們三位精通武功,請給我作評判。」秦中越自然應了。 撫台挑選衛士極為嚴格,先要有可靠的人保薦,然後才是較量武功。到了那天,李衛在府衙裏的演武廳前置酒高會,看入選的衛士演武,秦中越因要看守沈在寬,不能作陪,由甘天龍、董巨川和撫衙中的兩位衛士總管,擔任評判。這次挑選衛士,從十六人中選出三人,李衛叫上堂前一看,只見兩個是雄糾糾的漢子,另一個卻面黃肌瘦,中等身材,活像一個病夫。李衛皺了皺眉,問道:「這三人是誰保薦來的?」 負責挑選的裨將回道:「一位是左藩司保薦的,跟隨他多年的武官王奮:一位是世襲巴圖魯漢軍旗人韓家的子弟,叫做韓振生,想出來圖個功名。」李衛「唔」了一聲,又道:「那個面黃肌瘦的又是什麼人?誰保薦他的?他也覆選合格了嗎?」 裨將陪笑道:「大人愛忘事,記不起來了。這人是大人的手令保薦的。大人法眼,他的功夫還真不錯呢!在十六個候選的衛士中,恐怕要數他的功夫最好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衛怔了一怔,想了一下,才記起有這麼一回事。一個月前,自己為母親祝壽,請了唱戲的、賣藝的,好幾班人,有一班耍雜技的江湖藝人,演得很好,尤其是其中一個女子,踩繩,耍水碗,演馬技,都極精彩。女兒看了,高興得很,就叫那賣藝的女人到內衙來問,以後每隔幾天,就請那賣藝的女人來陪她玩耍,演雜技給她解悶。自己雖然不喜歡女兒和江湖藝人來往,但想這也無傷大雅,那女子來時又總是單身一人,料也不會鬧出什麼事來,就由她去了。十多天前,挑選衛士的事給她知道了,她說她也要保薦一人。想到這裏,李衛不由得看了那面黃肌瘦的漢子幾眼。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