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江湖三女俠 | 上頁 下頁 |
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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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殼大王猛然一驚,這席只空有上座一位,位子是虛席以待,等候貴賓的。如何能給這丐婦坐?當下面色尷尬,陪笑說道:「老太太,請到那邊上座。」待引她走向西首那席,老丐婦卻不移步。驀然指著唐曉瀾道:「我約你明晚來,你今晚就來了麼?」 唐曉瀾一驚:那位盜劍還劍的奇人,果然就是這個老乞婆,急忙站立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老前輩休怪,弟子是魚殼大王邀來赴宴,不敢不到!」那丐婦拐杖一頓,忽然罵道:「嗄,什麼弟子!你這小混蛋,連稱呼都弄不清楚!你的師傅,沒有對你說過本門輩份嗎?」 唐曉瀾惶恐萬分,手足無措,魚殼大王笑道:「這位小哥是你的晚輩嗎?不知老太太與鐵掌神彈楊仲英是怎個稱呼?」老丐婦哈哈笑道:「什麼鐵掌神彈不鐵掌神彈,我只知道這渾小子最多能算我的徒孫!」凌雲島主衛揚威奇道:「為什麼說是『最多』,你也弄不清輩份嗎?」 老丐婦拐杖一掛,老氣橫秋的說道:「我怎麼能弄清楚,我是前天方見著的。在未見著他前我還不打算認他是徒孫呢!也許他比我的徒孫還低一輩!」坐在首席的人個個都是武林前輩,或一派宗師,聽了都皺眉頭。楊仲英年逾五旬,師傅這輩全已過世,那裏會鑽出這老丐婆,明明是說謊的了,魚殼卻記起唐曉瀾還有一個師傅是追風劍周青,驀然想起一人,不覺大驚失色,但這人是康熙初年的人,數十年來,毫無消息,連魚殼也是從前輩口中才知道她的名字。難道她還在世間?而又突然來此?正自猜疑,那老丐婆又道:「怎麼你連我的徒孫都請坐上首席,卻要趕我給他作陪客麼?」 唐曉瀾慌忙離席,給老丐婆行下大禮,全場賓客無不驚奇!首席貴賓哈布陀更是面皮變色!他和唐曉瀾適才還認是朋友,現在平地鑽出了這老丐婆,若按江湖禮節,自己豈不憑空矮了三輩?海雲和尚椅子一旋,驀然伸出手來。那老丐婦正把唐曉瀾扶起,海雲和尚驀然伸手來拉,當中一攔,口中說道:「你們歸宗認祖之禮,不必在這裏來行!」 海雲和尚自南海而來,坐不上首席上位,已自有點氣惱,加上這老丐婆老氣橫秋,心中更不舒服,所以暗運內勁,要她折在當場!海雲和尚幾十年功力,造詣非凡,這一格力量何止千斤,那知手所觸處,柔若無物,倏然一驚,臂膊腿彎突然酸麻,椅子向後一傾,老丐婆叫道:「哎呀,不敢當,不敢當,怎麼你也行起大禮來了!」 海雲和尚雙膝跪地,匆忙暗運口氣,才把血脈暢通,站了起來,滿面通紅,這老丐婆竟不知是用什麼手法,在電光石火剎那之間,就閉了自己的穴道!海雲和尚受了暗算,非常不忿,但自己是一派宗師,吃了虧也只能啞忍,徐圖報復,不敢發作當場! 這一下全場駭然,連哈布陀也睜大眼睛。魚殼大王尷尬之極,急忙對太湖寨主孟武功道:「孟老弟,屈駕你到西首那席代我招呼賓客。」魚殼不好請其他貴賓讓位,所以只好叫自己的副手挪座。那老丐婆更不客氣,大模大樣的坐了下來,補上孟武功的位子,又恰恰是坐在海雲和尚身邊。魚殼再敬了一遍酒,過了一陣,那老丐婦端坐席上,不見有何異狀,魚殼才稍稍放心。當下重續前言,站起來道:「白大英雄,剛才說是有旁指教,魚殼不才,願聆高論!」 白泰官怒容滿面,驟然站起,大聲問道:「請問老丈,我白泰官犯了什麼過錯?老丈不許我和未婚妻子見面!」魚殼大王面色一沉,高聲說道:「你若還認我是你的長輩,我開府稱王,你為何置身事外!」哈布陀勸道:「翁婿之間,有事可好好商談,不必發氣。依我說,白英雄若肯和江南八俠,一同贊助令岳,那麼魚殼大王自可收回成命,兩家豪傑,結為秦晉之歡,是也不是?」魚殼點點頭道:「那就要看他了!」 白泰官忽地一聲冷笑,侃然說道:「老丈開府稱王,若然是誓舉義旗,驅除胡虜,那泰官萬死不辭。若是聽什麼四皇爺之命,貪圖裂土分茅,作異族屏藩,稱霸海外,那泰官寧死也不敢追隨!」魚殼大王勃然大怒,斥道:「泰官,你好無禮!我在海外為王,不朝不貢,又有什麼辱沒氣節之處?」 白泰官再忍不住,流涕說道:「老丈,你好糊塗,居然聽信滿奴的話,你若扶什麼四皇子登基,最多也不過是一個吳三桂,雖得裂土為王,也免不了兔死狗烹之難!咱們要幹就幹個漂亮的,何苦給敵人爭權奪位!」魚殼大王把酒杯一摔,怒道:「你真個不從!」白泰官道:「江南八俠,頭可斷而志不可辱?」 魚殼大王忽然一聲冷笑,向手下道:「請寶國禪師來,我倒要看看江南八俠是否都像你一樣愚頑不化!」亭子外驀然又是鼓樂齊鳴,兩隊衛士,大聲喝道,列陣迎賓!禮儀之隆,不在接待哈布陀之下。首席並列兩個上座貴賓之位,已是出奇,而這兩位貴賓又都是武林中不見經傳之輩,更是令人驚詫,這時不但白泰官李雙雙等留神注視,所有賓客也都引領外望,要看看這位寶國禪師,又是什麼人物。 三通鼓罷,十二名衛士排成兩隊,引了一個胖和尚進來,這和尚手提碗口粗的鑌鐵禪杖,嘻嘻哈哈,一對眼睛,賊忒忒的盡看著兩旁侍候的美婢,毫無貴賓應有的端莊,魚殼瞧著,也不像體統,搶出來迎。那和尚搖搖擺擺,行了幾步,猛然止住,白泰官顫聲叫道:「了因師兄,你竟然也在此地!」語聲中無限悲憤,李雙雙也驟的站了起來,老丐婦端坐席中,只是冷笑! 了因和尚乃江南八俠之首,天下英雄無不知道!所不知道的是他也受了四皇子允禛禮聘,被封為「寶國禪師」。了因和尚給白泰官一喝,猛的一怔。強笑說道:「你來得我來不得?」白泰官道:「我此來一是為見未婚妻子,二是為阻岳丈歸順清廷,敢問師兄來此又是為何?」了因和尚胖面變紫,手提禪杖說不出話來。 原來了因和尚在六七年前與凌雲島主衛揚威相交,漸漸走上歧途,他本來是個強盜出身,被獨臂神尼收服之後,律以門規,不敢亂動,十幾年青燈禮佛,已是寂寞難堪。出師之後,凜於獨臂神尼的厲害,也還不敢公然作惡。只是偷偷到凌雲島中與衛揚威飲酒作樂。饒是如此,獨臂神尼也已有風聞,所以五年之前,唐曉瀾初上邙山,就曾聽得獨臂神尼吩咐呂四娘,要她代師傅整頓門風,若然了因和尚還是怙惡不悛,就取他首級。 兩年之前,獨臂神尼在邙山圓寂,白泰官邀了曹仁父路民瞻甘鳳池周清等回山奔喪,了因和尚卻不肯同行。那時白泰官已知有異,還料不到了因和尚在師傅死後,惡性復露,更一發不可收拾。四皇子允禛投其所好,微服江湖,與他結為兄弟,把幾個宮娥美女,偷帶出京,送與他受用。了因和尚不辨是非,把師傅戒條拋之腦後,受了四皇子封號,矢忠相報,並替他在江湖上拉攏豪傑。 獨臂神尼雖死,餘威猶在,此刻,了因和尚被白泰官嚴詞相質,胖面變色,對著師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魚殼大王急道:「寶國禪師武功蓋世,四皇子倚為股肱,白泰官你敢不尊師兄的話嗎?」白泰官怒火衝天,大聲問道:「師兄,此話可真?」了因和尚老羞成怒,喝道:「白泰官,你對誰說話!」白泰官垂手道:「我對師兄說話!我問師兄,師傅十大戒條之首,說的什麼?」要知獨臂神尼是明朝公主,所以十大戒條之首就是反清復明,若有誰變節投敵,同門等可合而誅之!了因聽了,面色倏變! 白泰官又逼上一步道:「大師兄是我們同門之首,師傅死後,大師兄應該替師傅行道,躬為同門表率才是!」了因和尚忽然嘻嘻冷笑,猛的說道:「泰官,此話緩提,你我分別數年,你的功夫如何,我今日要考你一下。」白泰官一怔,了因和尚道:「你還記得師傅吩咐嗎?」獨臂神尼門下,尊卑之分甚嚴,江南七俠(在四娘未出之前)在江湖各自闖萬之後,那時了因和尚惡跡未彰,獨臂神尼要他經常考核六個師弟的武功業績,了因功夫最高,還常替師傳技,後來了因與壞人勾結,迷於酒色,便懶得考核師弟們的武功了。 白泰官見了因不答自己質問,反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抬出師傅遺言。雖然氣憤,卻是無可如何。當下說道:「小弟功夫,大半是師兄所傳,但憑考核!」了因冷笑道:「你知道就好了,你且把你這幾年所練最得意的功夫演給我看!」白泰官應了一聲,走出平台,對魚殼大王道:「亭子外山茶盛開,我想摘下幾朵!」魚殼道:「你摘便是!」白泰官道:「各位請隨我到亭子外看花,看那朵合意的,我再摘下。」 眾人久聞江南八俠威名,要看白泰官練的是什麼功夫,一擁出外。亭子周圍都是紅豔豔的山茶,白泰官一路看一路品評,眾人選了十六朵,白泰官一一作了記號,卻並不當場摘下,又回到亭中,衛揚威道:「怎麼不練了嗎?」白泰官忽對魚殼說道:「請把燈火暫時熄滅!」魚殼面色遲疑,了因和尚哈哈笑道:「有我在此,諒他不敢暗算!」魚殼把手一揮,燈火全滅,下弦月色本就朦朧,這時月亮又恰巧躲進雲中,亭中漆黑一片,忽聽得嗤嗤聲響,眾人連忙藏頭縮頸,防是暗器。漆黑中白泰宮叫道:「請把燈火重明!」 片刻之後,復亮如白晝。白泰官道:「各位請隨我出去摘花。」和眾人出到亭外,只見周圍地上落下十幾朵紅豔豔的山茶花,拿起一看,都是剛才做了記號的花,拿來一數,不多不少,正是十六朵。在座的都是江湖豪客,精熟暗器功夫,見了這手神技,也禁不住張口矯舌,說不出話來。要知在昏夜之中,取準已難,何況那些花不是聚在一枝,而是分散在花叢之中,散在亭子四周。白泰官竟然在亭子之中隔著窗戶,一一將花打落。這種暗器功夫,真是出神入化! 白泰官這幾年來苦練暗器梅花針,原就是準備萬一師兄背節,自己武功遠不及他,就用暗器補武功之不足。這時神技一顯,垂手退下,恭敬說道:「這手暗器,不知成與不成?還望師兄指點。」他口雖謙遜,心實得意,那料了因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大剌剌的說道:「不成!」此言一出,滿座失色,都以為了因口出大言。正是:箕豆相煎,同門較技,天外有天,自愧不如。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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