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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三回 焚琴煮鶴情何忍 掘寶懷珍意自傷

  展伯承走開之後,褚葆齡正要出去。褚遂忽地心裡起疑,將她叫住,說道:「天都快要黑了,你還未弄好飯嗎?」

  褚葆齡道:「是呀,這半天工夫,我就只給小承子縫好了一套衣裳。」

  褚葆低聲說道:「齡丫頭,在爺爺面前,不許說謊,你是不是偷聽來了?」

  褚遂深知孫女兒的能耐,做一套衣裳絕計用不了半天的工夫。

  褚葆齡小嘴兒一噘,在爺爺面前就撒嬌道:「小承子把我當作外人,提防著我。爺爺,你也幫著他瞞我、騙我。有什麼私話兒,都要在我背後偷偷的說。哼,這麼樣不信任我呀!」

  褚遂吃了一驚,連忙悄悄的向她解釋道:「你不知道其中關係重大,小承子是避仇而來的,殺他父母的那個仇人,武功極強,他本領未曾練成,我又年紀老邁,萬一風聲洩露出去,仇人找上門來,如何應付?那時不但是小承子,只怕咱們祖孫二人,都有殺身之禍。小承子知道你的脾氣,怕你口沒遮攔,這才不敢告訴你的。你要體諒他的處境、心情,不可只是怪他。你最好裝作不知道,免得他知道你曾偷聽,心裡存了芥蒂。」

  說到這裡,輕輕一笑,在她耳邊說道:「小承子總有一天會告訴你的。他怎能把你當作外人?三年易過,將來他還要你作他幫手,一同報仇呢。不過,現在你可不能戳穿。」

  褚葆齡冰雪聰明,一聽就明白了爺爺的意思,那是等到三年之後,展伯承功夫練成,孝服亦滿,那就要他們成親了。做了夫妻,展伯承當然不會對她還守什麼秘密。

  褚葆齡滿面通紅,道:「我才不管他家的事情呢。你要我裝作不知,我如你吩咐就是。但我可有話要與你說在前頭,我只是把小承子當弟弟看待,我可不想、不想──」她到底是個少女,「嫁他」二字,終是說不出來。

  褚遂雙眼一瞪,沉聲道:「小承子有什麼不好?你只知道歡喜那小流氓!哼,我也和你說在前頭,以後倘若給我知道你曾和那小流氓同在一起,我定要打斷他的雙腿!」

  褚葆齡知道爺爺的脾氣,爺爺做了幾十年江湖大盜,殺人當真是不眨眼的。儘管她一向恃寵生嬌,這時也不敢激怒爺爺了。

  褚遂卻也怕孫女兒鬧出事來,說道:「好吧,只要你與小承子姐弟相待,嫁不嫁他,三年之後再說。記著我的吩咐,切不可洩漏秘密。好,你去弄飯吧。」

  展伯承沐浴更衣之後,洗去了風塵之色,容光煥發,判若兩人,出來與褚葆齡相見,褚葆齡笑道:「好一個黑裡俏的俊小子,和日間大大不同了。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果然不錯。」

  展伯承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雖然比較少年老成,畢竟也還有幾分爭強好勝的孩子氣,日間他對著那個姓劉的美少年,頗有自慚形穢之感,如今得褚葆齡贊他一贊,雖然明知她的心上另有他人,也禁不住暗暗歡喜,又是得意,又是害羞,紅著臉說:「姐姐,別取笑我了。我──」他本來想說:「我怎比得上人家?」

  但想到褚公公不喜歡那姓劉的「小子」,話到口邊,止住不說。

  褚葆齡道:「你怎麼啦?我說你是個俊小子,你卻忽然變了個大姑娘了。有什麼話不好意思說呢?」

  展伯承道:「我肚子餓了。」

  褚葆齡哈哈大笑,說道:「原來如此,我早知道你肚子餓了,現在正是來請你用飯呢。」

  褚遂點點頭道:「對啦,以後你和齡姐就要像一家人一樣,什麼都不用客氣。」

  第二日開始,褚遂就督促展伯承與他孫女兒一同練武。褚葆齡果然對他似小時候一般,並不因她祖父曾有婚姻之議而心存芥蒂。倒是展伯承心頭有著一抹陰影,不敢過分與褚葆齡親近。

  但展伯承也已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褚葆齡是他青梅竹馬的伴侶,如今又是朝夕相對,儘管他極力抑制自己,但每當褚葆齡在他面前笑語盈盈之際,他也往往禁不住怦然心動。

  褚葆齡就似一朵帶刺的玫瑰,而且這朵玫瑰又是已經有了主兒的,展伯承不能採摘,也不敢採摘,心中的苦悶,也就可想而知了。

  褚葆齡遵守她祖父的吩咐,對展伯承的家事佯作不知。展伯承也體會到老人的意思,從不在他們面前提起那姓劉的少年,他把那日看到的事情藏在心裡,對褚、劉之戀也是佯作不知。

  展伯承用功練武,一晃過了半月,在這半個月來,從沒見過那個姓劉的少年,也沒有聽到他的歌聲。想來是他怕了褚遂,當真不敢在附近唱山歌了。

  褚遂的武學不及展伯承家傳武學的深奧,但卻偏於實用,出手的招式都是狠辣非常,足以一舉制人死命的功夫。展伯承不大喜歡這樣狠毒的邪派武功,但想到可能要用來對付仇人,所以還是非常用心地學。

  褚遂見他們兩小無猜,孫女兒也沒有再提那姓劉的小子,心中很是滿意。過了半個月之後,他就常常藉故不陪他們,讓他們自行練習了。

  這一日褚遂點撥了展伯承幾招之後,說道:「這一套穿雲手的訣竅,你已經都領會了,你叫齡姐給你喂招吧。我可是有點累了,唉,人老了,精神可真是不濟啦!」

  褚葆齡道:「爺爺,那你就回去歇歇吧。穿雲手三十六式小擒拿,是我最熟悉的功夫,小承子要學這門功夫,我包下來就是。爺爺,你放心好啦。」

  褚遂笑道:「好,那我就樂得偷懶偷懶,讓你做一日老師,也好威風威風。但你可不許欺負小承子呵。」

  褚遂是有意讓孫女兒與展伯承多一點機會親近,他們二人也都明白老人的心意。往常褚遂藉故離開的時候,展伯承總是難免有點尷尬,褚葆齡雖不至於露出不悅的神色,但也總是不言不語,顯然她也不滿意她的爺爺,如此這般的太著痕跡,硬要將她與展伯承「撮合」。

  但今天她卻是一改常態,興高采烈的答應教展伯承功夫,還催她爺爺回去歇息,褚遂只道她已是漸漸有所改變,忘記了那姓劉的小子,而喜歡單獨與展伯承在一起了。孫女兒高興,他也高興。情竇初開的少年最為敏感,展伯承見她今日一改常態,心中也暗暗喜歡。

  高高興興的離開之後,褚葆齡說道:「小承子,今日咱們走遠一點去練功夫,這園子可大呢,許多地方你還未去過。」

  展伯承道:「但憑姐姐主意,我也很想逛逛這個園子。」

  褚葆齡帶他到一個所在,一大塊玲瓏的太湖石砌成的假山,聳立在荷塘之旁,地上長滿野草,這些野草卻不是平常所見的野草,牽藤引蔓,飄飄屈曲,萬態千姿,風過處,幽香陣陣撲人鼻觀。野草叢生之處,露出幾方斷碣殘碑。

  褚葆齡說道:「這都是你的外公當年從各處移植來的奇花異草,少人灌溉,花多枯萎,以至絕種了。這些異草,卻年年滋長,越發茂盛。怪不得詩人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野草是要比嬌嫩的花兒容易生長多了。」

  展伯承道:「這麼好的園子,可惜荒廢了。」

  褚葆齡道:「只我和爺爺二人,怎能收拾這個園子?所以爺爺很盼望你他日能夠重興祖業,再造名園。」

  展伯承笑道:「我可沒有這樣雄心。我幫忙你做一個澆花剪草的園丁,那還差不多。好啦,咱們別忙著談論這個園子了,姐姐,你可是答應了教我功夫的呢!」

  褚葆齡忽地「格格」一笑,雙頰梨窩隱現,一副頑皮的神氣,說道:「小承子,你是真的想我教你功夫呀?」

  展伯承道:「那你以為我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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