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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情付杳溟(3)


  羅金峰在雲舞陽夾攻之下,若然還是只守不攻,那就當真是坐以待斃了。雲夫人的「樹劍」一劍刺下,只見羅金峰在地上一按,向後蹦出丈餘,忽地冷笑道:「我以為你到石家去了,卻原來還是雲家的人?哈哈,你們伉儷情深,夫妻上陣,我這回可真是非走不成了!」

  雲夫人樹劍一抖,淡淡說道:「這回你想走也走不成啦。舞陽,你看看玄機去。我這一生從沒有殺過人,今天可要破戒了!」雲夫人心頭怒極,但她幼承閨訓,雖然動怒,說話仍是平靜如常。反而是雲舞陽給嚇了一跳。

  但見雲夫人樹劍起處,雖然是一株拇指粗的樹枝,竟也呼呼帶風,「劃破天河」「龍門湧浪」「長虹射日」「客星犯月」,一連幾招,「劍劍」都是剁向敵人要害。

  羅金峰本來就是想激得雲夫人動氣,好擾亂她的心神。那知她雖然動氣,劍法卻是絲毫不亂,一招緊過一招,劍劍不離已身大穴。羅金峰大吃一驚,心道:「牟獨逸是三十年前武林公認的第一劍客,這婆娘的劍法,竟似不亞于她父親的盛年!」高手比拼,容不得絲毫分心,羅金峰這時凝神對敵,再也無暇譏誚,以大力金剛掌苦鬥雲夫人的達摩劍法。

  雲夫人的功力遜于丈夫,達摩劍法在她手中展開,柔多於剛,別具一格,但見那株樹枝被掌力震盪,有如銀蛇亂掣極得輕靈翔動之妙,任是羅金峰的掌勢如何剛猛,卻總掃不斷她的樹枝。

  雲舞陽想去看陳玄機,卻又不放心妻子,看了一陣,這才松了口氣,想道:「二十年來,我從不關心她的武功進境,原來她的劍法也精妙如斯,羅金峰的功力雖然稍高,但與我久戰之餘,諒不是她的對手。」

  當下跑過去與陳玄機把脈,但覺脈象混亂,忽而狂跳,忽而又細若遊絲,雲舞陽心頭一沉,陳玄機果然是受了很重的內傷。「若還剩下一顆小還丹就好了,可是這時卻到那裡去求取小還丹。」雲舞陽心中著急,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神色,恐怕妻子分心。但聽得雲夫人揚聲叫道:「他怎麼啦?」

  雲舞陽道:「沒什麼,我這會就給他推血過宮。」其實陳玄機所受的內傷那裡是推血過宮所能救治,雲舞陽心中正自焦急,忽聽得山后傳來清噓之聲,聽那聲音來處,遠在數裡之外,卻是非常清晰,一聲接著一聲,長聲似鶴喚長空,短聲似虎嘯幽谷,顯然不是一人所發。

  羅金峰哈哈一笑,接著也長嘯起來,雲舞陽勃然變色,冷笑說道:「好呵,羅大人居然招朋引友,光臨寒舍,雲某豈敢不迎接嘉賓?」空然也發聲長嘯,嘯聲如浪濤拍岸,裂石穿雲,把羅金峰的嘯聲完全掩蓋,羅金峰只覺耳鼓給震得嗡嗡作響,心神繚繞得紛亂不寧。

  原來羅金峰的嘯聲是給夥伴的訊號,雲舞陽的嘯聲卻是以極上乘的內功瓦解他的戰意,倏然間,這幾種嘯聲一齊停止,只有羅金峰尚自嘴唇開合,但聲音嘶啞,顫抖斷續,幾乎已是嘯不成聲!

  就在此時,雲夫人樹枝一抖,在羅金峰的手腕上刺穿了六七個小孔,羅金峰大叫一聲,身子淩空飛起,向著陳玄機所躺之處撲來,雲舞陽不待他腳踏實地,就是一個劈空掌發出,只見羅金峰抬起手臂,似欲招架,但軟綿綿的竟是無力高舉,原來他手腕的七條筋脈,已給雲夫人的「樹劍」在一招之內都挑斷了!雲舞陽這一掌打出,有如摧枯拉朽,登時把羅金峰震倒地上,氣絕身亡!

  雲夫人拭掉樹枝上的血珠,低聲說道:「多謝你助我除此惡賊。」雲舞陽道:「說到多謝,二十年來,我不知該向你說幾千萬遍!」這是他們夫妻倆第一次合力對敵,也是雲舞陽第一次聽到妻子向他道謝,但覺心中既甜又苦,想起這廿年來對她的冷淡無情,這罪孽實不在他對女兒懺悔的那樁罪孽之下。

  雲夫人也是第一次聽到丈夫的衷心道歉,忍不住滴出一顆淚珠,忽聽得雲舞陽叫道:「寶珠,留神,暗器來了!」倏然間幾枚暗器穿過梅枝打了進來,雲夫人樹枝一拂,將兩枚鐵蒺藜拂落,舞陽雙指連彈,錚錚兩聲,也把兩柄飛刀,彈出牆外,就在這時,角門給人一腳踢開,進來了一個青袍道人,兩個黑衣武士!

  雲舞陽拱手說道:「太玄道長,久違,久違,恭喜你在朝廷得意了。只是做羅金峰的副手,未免委屈些兒!」原來這太玄道長乃是以前陳友諒帳下的第一高手,元末之世,群雄紛起,以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三股勢力最大,陳友諒當年為了抵抗朱元璋,曾與張士誠聯盟,故此雲舞陽與太玄道長也曾見過數面,陳友諒覆敗之後。太玄道人改投朱元璋,做到錦衣衛的總教頭,位置僅次於羅金峰,羅金峰上次進山遊說雲舞陽之時,就曾拿他作過例子。

  太玄道人早晨從羅金峰所發的嘯聲中,知道他在這裡與人動手,不料趕到之時,羅金峰已是屍橫地上,太玄道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卻佯作不知,問道:「雲兄,這是怎麼回事?」雲舞陽冷冷答道:「羅金峰傷了我的客人,我殺了他!」太玄道人道:「這小子不是陳玄機麼?」雲舞陽道:「不錯。」

  太玄道人道:「難道羅大人沒有向你說明:這小子是朝廷所要搜捕的犯人。」雲舞陽道:「說過了!」太玄道人雙眉一豎。道:「雲舞陽,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與羅大人說好,願助他一臂之力,將張士誠遺孽斬草除根,卻怎麼反而包庇叛黨,將羅大人殺了?」雲舞陽道:「這又有什麼不是了?倒要請教?」太玄道人氣道:「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豈有連這點道理也不懂之理,武林中人最講信義,像你這樣反復無信,該算什麼?」

  雲舞陽冷笑道:「太玄道兄,我記得你是陳友諒的心腹死士。卻怎的如今又做了朱元璋的錦衣衛總教頭?不知這又該算什麼?」太玄道人氣得雙眼翻白,怒道:「原來你還是忠於故主,故意將羅大人誘殺!」

  雲舞陽大笑道:「難道一個人總要找一個主子嗎?哈哈,你猜錯了。你一定要知道我為何要殺羅金峰嗎?好,那也不妨說給你聽。一半是因為他傷了我的客人,另一半嘛,正是為你呵!」太玄道人道:「怎麼是為了我?」雲舞陽笑道:「免得你委委屈屈做羅金峰的副手呵!」

  太玄道人怒道:「雲舞陽,你居然自恃武功,出言戲侮!」兩人如箭在弦,即將動手,左側那個黑衣武士忽然踏上一步,朗聲說道:「人各有志,你既然不願投效朝廷,那自是不便相強。咱們就按江湖道上的規矩辦事。請你賞一個面,這小子讓我們帶回。羅金峰的事,咱們不再追究了。」這兩個武士忌憚雲舞陽了得,太玄道人一想,己方雖有三人,未必勝得了他們夫婦,忍氣不言。

  雲舞陽「哼」了一聲,盯了那黑衣武士一眼,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峨嵋劍客陽超穀!好呀,你們要將陳玄機帶走也並不難,留下兩個人來與我交換,你們自己商議,願意留下那兩個人?」

  這陽超穀是峨嵋派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平生也極自負,只因對手是雲舞陽,而羅金峰之死對他亦是有利無害,故此才願與雲舞陽和解,那知雲舞陽一點不留情面,再度出言戲弄,陽超穀也沉不著氣了,驀然冷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就留下兩個人與你交換,這兩個人都是你相識的大名鼎鼎的人物,換一個無名小子,總該值得了吧?」此言一出,雲舞陽也怔了一怔,睜眼看時,只見陽超谷忽地解下了背上的大紅包袱,解開一看,裡麵包的竟是兩顆血淋淋的人頭,雲夫人不由自己的駭叫一聲,這兩個人竟是七修道人與蒲堅!

  原來太玄道人和這兩個黑衣武士正是為了追捕陳玄機而來到賀蘭山的三個大內高手,這三人在山下碰到了七修道人與蒲堅,知道他們是從蒙古潛回的張士誠舊部,便合力將他們殺了。雲舞陽見了這兩顆人頭,也自心中一凜。要知七修道人的七修劍法威震江湖,雖說蒲堅那日曾受了石天鐸的一掌之傷,但這三人居然能夠將七修道人殺掉,卻是頗出雲舞陽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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