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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深院梅花(2)


  石天鐸呆了半晌道:「卻是為何?」雲夫人道:「呀,我後來才知道舞陽並不是真的為了歡喜我才娶我的。」石天鐸道:「是不是你太多疑了?」雲夫人道:「他,他,他這十多年來一直思念他的前妻。他前妻的小名中有一個梅字,這滿院梅花,就是他為了憶念前妻而栽植的。」石天鐸道:「舞陽的前妻在長江戰死也有二十年啦,這麼說來,我倒欽敬舞陽了。」

  雲夫人道:「怎麼?」石天鐸強笑道:「若是他思念別人,就難怪你氣惱。他思念前妻,豈不正足見他用情專一,生死不渝?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續弦的男子,若很快就將前妻忘了,對後妻的情愛也未必能夠保持。」這話當然是石天鐸有意慰解她的。但聽來卻也有幾分道理。

  想不到雲夫人淚珠越滴越多,石天鐸道:「我不會說話,說錯了你別見怪。」雲夫人道:「你知道他為什麼娶我?」石天鐸道:「你的武功人品,才貌風華,自是巾幗中的無雙國士。舞陽兄在他前妻還在的時候,談起你時,也是佩服得很的!」雲夫人冷笑道:「他那裡是為了對我欣悅,是為了我父親那本劍譜娶我的。」

  石天鐸「啊」了一聲,不敢答話,只聽得雲夫人斷斷續續的說道:「我爹爹尋回了武當派久已失傳的達摩古譜,還未練成,就被他偷走了。我不惱他思念前妻,也要惱他使我父女分離,永遠不能見他!哼,他這人自私得很,為了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劍客,令我受了多少折磨!」

  雲夫人的說話其實也還有遮瞞,不錯,雲舞陽是處心積慮想得他岳父那本劍譜,但卻是雲夫人親自偷的。那時正是新婚之後不久,她深愛著丈夫,丈夫叫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那裡會想到後來的變故。

  原來在二十年前的時候,牟寶珠正待字閨中,石天鐸和雲舞陽都是她父親的晚輩,時常來往,她父親對石雲二人都是一樣著重,但雲舞陽已有妻子,石天鐸尚未娶妻,牟寶珠倒是和石天鐸在一起的時候還多。

  後來雲舞陽的妻子戰死長江,雲舞陽到牟家更勤了,雲舞陽是有過妻子的人,自然更懂得對女人溫柔體貼,加以他相貌出眾,瀟灑不群,溫文儒雅,能武能文,不單牟獨逸看上了他,也漸漸獲得了牟寶珠的歡心。終於牟寶珠將石天鐸丟於身後,下嫁了雲舞陽。

  牟寶珠幫雲舞陽偷了劍譜之後,同逃到賀蘭山中。初時她陶醉在新婚的甜蜜中還不覺得什麼,漸漸就想起了家來,隨著歲月的消逝,又發覺了丈夫對他的溫柔體貼漸漸消褪,像是做作出來似的,而他對前妻的憶念日益加深,更令牟寶珠感到傷心,感到不值,於是便不時的想起石天鐸來,感到石天鐸當年對她的摯愛真情,實是遠在雲舞陽之上。

  石天鐸那裡知道雲夫人這番感情的變化,聽了她的傾訴,只當雲夫人自始至終愛的是他,只因為自己奉少主逃亡塞外,這才和雲舞陽結婚的,心中大是激動。

  只聽得雲夫人哽咽說道:「我父親失了劍譜,家醜不便外揚,一直沒有發作,可是自此便與我斷了父女之情,他後來也知道了我們隱居之處,從沒派人探問。他只有我這個獨生女兒,而我卻不念養育之恩,幫助外姓偷了他傳派之寶的劍譜,想是他為了此事傷心之極,沒兩年便去世了。可憐我們父女竟沒能再見一面!現在繼承我父親掌門人之位的堂兄也死了,我才第一次見到從外家來的人。」

  陳玄機偷聽至此,心頭怦然震動,知道她說的是牟一粟派來的上官天野,上官天野究竟如何了呢?不想雲夫人接下去卻並不說上官天野,輕輕的歎了口氣,自怨自艾的說道:「經過了十八年,舞陽的劍法早已練成,這本劍譜他還是不願交還,他只顧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劍客,從來不為我想,只怕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為家人所諒了。呀!是我做錯了事,這十八年來的心頭隱痛,連傾吐的人也找不到,他天天迫我吃藥,我這心病豈是藥所能醫?其實他迫我吃藥,只怕也是做給女兒看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前妻,還當我不知道!」

  雲夫人的滿腔幽怨發洩出來,聽得石天鐸心痛如割,忽地撲上前道:「寶珠,寶珠!」雲夫人面色一變,推開他的手道:「天鐸,你快走吧!舞陽若是回來,瞧見咱們這個樣子,只怕他會把你殺死!」

  石天鐸微「噫」了一聲,又退回了原處,但仍然不走,雲夫人道:「你雖然並不怕他,但,但……」想說:「但傷了你們任何一人,我都要終生難受。」話到口邊,卻沒有說出來。

  石天鐸道:「見到了你一面,我本該心滿意足,就此走開。但我不能走,我一定要見舞陽。」雲夫人道:「啊,你真是為了找舞陽來的?」石天鐸道:「嗯,為了找你,也為了找舞陽。」掏出了那個繡荷包,歎口氣輕輕說道:「以往的事不必再提啦,這個給回你。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何況舞陽兄文才武略,都冠絕當今,你就包含他一點吧。」

  雲夫人接過荷包,怔了一怔,淚珠兒又禁不住簌簌而落,想道:「若得舞陽似你一樣體貼寬容,我又何至於寂寞自苦。」石天鐸叫她不要再想往事,但前塵往事,卻偏偏湧到心頭。

  歇了一會,只聽得石天鐸緩緩說道:「我與舞陽兄也是十八年沒有見面了,不知他心意如何,但總得見他一面。」雲夫人道:「是啊,我還沒有問你十八年來的經過。」

  石天鐸道:「你不問我也要對你說。那一年先帝在長江戰敗,被擄身亡。我奉先太子逃到蒙古,幸得有一個大部落的酋長收容,這個部落叫做韃靼,酋長阿魯台頗有雄圖,收容了我們這班人替他出力,不到十年,他就吞併了周圍的部落,建國號『瓦剌』。三年前阿魯台死了,由他的兒子脫脫不花繼位,脫脫不花年輕,他的叔父脫歡自封太師,為他監國。脫歡和脫脫不花都是雄才大略、不可一世的人物,幾年來整軍經武,日趨強大,看來統一蒙古,只在指顧之間。」

  雲夫人道:「蒙古隔得這麼遠,他們之間的部落吞併,我無心細聽,時間無多,你說說你們的事。」

  石天鐸道:「蒙古雖然隔得遠,只怕脫歡統一之後,就要和咱們漢人個個有關。好,我就說我今晚為何而來。

  「先太子到了蒙古之後,生下一個兒子,叫做張宗周,今年也有十七歲了,正好與脫脫不花大可汗同年。

  「先太子客死異域,我們便奉宗周做幼主,幼主聰明絕頂,而且具有雄心大志,更勝先人,我們齊心輔助他,文學武功,一教便會,我私自慶倖,先帝總算有了後人,將來複國有望。

  「不想幼主太聰明了,複國心切,我擔心他只怕會誤入歧途,那脫脫不花年紀雖輕,雄心極大。他便和幼主深相結納,允許統一蒙古之後,替他複國。其實卻是培植力量,壓低他叔父的氣焰。同時想統一蒙古之後,再問鼎中原。我默察形勢,深感危機嚴重,古往今來,從來沒有借外國之兵,可成帝業的。縱許成了,也不過是兒皇帝而已。可歎我的舊日同僚,卻無一眼光遠大之人,反而人人稱慶,與幼主同一心意,夢想將來能借瓦剌之力,再與朱元璋爭奪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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