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幻劍靈旗 | 上頁 下頁
六六


  果然是一座靈堂!棺材頭有兩盞長明燈,他看見了薑雪君的遺像,看見了薑雪君的牌位。

  悼念、悲痛、憤懣、感傷……種種情緒,糾結心頭,他跪在靈前,撫著棺柩,對薑雪君傾訴心頭的鬱積。不僅把姜雪君當作情人,也是把薑雪君當作知心的朋友。孩子受了委屈要向母親訴說,成年人則只能找知己傾吐了。雖然在薑雪君生前,他們由於會少離多,在他們之間恐怕也還未曾有過這種真正的友誼,但此際他卻的確是這種心情。

  衛天元扶棺低訴:「雪君,別人怎樣罵我,我都不管。我只是來求你的原諒。雪君,我想你是不會罵我薄情的,是嗎?你是知道的,在你生前,我的心裡就只有一個你。你還記得嗎,有個時候,你曾經想過成全我和師妹,這件事情,或許也曾在你的心頭留下一抹陰影吧?但你終於還是明白了,是不是?

  「不錯,齊師妹是從小喜歡我的,她不怕在你面前表露對我的愛意,她的心意,我也知道。但我始終都是把她當作小妹妹看待,從來沒有像愛你那樣的愛過她。

  「假如我是別人說的那種薄幸男兒,見異思遷,我早就應該愛上師妹,這樣,既可以報答爺爺對我教養之恩,又可以得到幸福的家庭生活,我娶了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要受別人責駡。更要遭遇尚未可測的許多風險!

  「師妹是個好女子,是塊潔白無瑕,未經人工雕刻的美玉。論才貌也不會輸給上官飛鳳。假如我對你沒有真意,在我未得到你的音信之前,我為甚麼不愛上她?卻要到現在才愛上上官飛鳳?」

  他在靈前絮絮不休的低訴,拿婉拒師妹之愛這件事情,表達他對薑雪君的一片真情。他卻不知道,躺在棺材裡的卻並不是薑雪君,正是他的師妹齊漱玉!

  他始終把齊漱玉當作小妹妹看待,齊漱玉亦是知道的。但這次從衛天元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卻還是令她感到了難堪。

  不錯,衛天元也稱讚了她,但稱讚也還是不能消解她心中的氣憤:「為甚麼要把我和那妖女相比?哼,你既然說我並不輸給那個妖女,為甚麼又給那妖女迷上了?雪君姐姐生前,你不愛我,我不怪你。但現在雪君姐姐雖然死了,卻還是屍骨未寒,你這樣快就移情別戀,雪君姐姐原諒你,我也不能原諒你的,我並不是稀罕你的愛,從我知道你和那個妖女混在一起的時候起,我已經不是像從前那樣一個甚麼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只是盼望你施捨一點愛情的小姑娘了!」她幾乎要嚷出來:「衛天元,我要你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愛你了!」

  當然她終於還是忍住,並沒有嚷出來。但氣憤已是令得她的身體微微震抖!

  衛天元手撫桐棺,隱隱地感覺棺材像輕輕的動了一下。

  衛天元悚然一驚,思疑不定:「是雪君顯靈呢?還是我的幻覺?」

  他的心情更加激動了,繼續說道:「雪君,你聽見我的稟告了?我想,你一定會諒解我的,是吧?唉,記得你倒在我的懷中的時候,你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很快活。我走了,會有人照顧你的。雖然你沒有把她的名字說出來,但我知道你說的一定是上官飛鳳。

  「雪君,我和你同過患難,我們兩家遭受的是同樣的命運。我們的感情是在患難中滋長的。我和飛鳳也是如此,要不是她,我早已死了。是她救了我的性命,又鼓勵我活下去。我不能對你說謊,如今我愛她就像從前愛你一樣。

  「如今我已照你的遺囑,和飛鳳訂了親了,飛鳳今晚本來也要來拜祭你的,是我怕惹起風波,將她勸阻。不過,她對你的一番心意,我是帶到你的靈前來了。你知道嗎?她是把你當作『姐姐』一樣尊敬的。你知道『姐姐』的意思嗎?你我雖然沒有夫妻名份,但在她的心裡,已經是把你當我的前妻了。

  「雪君,我對你從來不說假話。我這番話要是給別人聽見,或許更會加重我的『薄幸』罪名,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會說我薄情的。只要你諒解就成,別人怎樣想法,我才懶得理會呢!」

  他那裡知道,這個「別人」也包括他的師妹齊漱玉在內。

  齊漱玉在棺材裡聽見他這番說話,氣得幾乎跳起來。

  她不相信薑雪君臨終時是把衛天元託付給上官飛鳳。少女總是有著少女的自尊的,雖然她已知道了愛情不能勉強,她也明白了衛天元對她的感情是那種感情,但她還是只能相信,假如薑雪君當真說過那句話,「會有人照顧你的」那個人,應該是指她而不是指上官飛鳳。

  「不要臉!」她在心裡罵了出來:「雪君姐姐屍骨未寒,你就移情別戀。你分明是怕別人罵你薄幸,這才曲解雪君姐姐的意思。你別戀就別戀好了,何必還要來訴說對雪君姐姐的『真情』?你是貓哭老鼠呢,還是特地來氣她的呢?」

  死了的薑雪君不會生氣,她卻真是生氣了!

  她一生氣,呼吸就不知不覺重濁起來。雖然隔著一層棺材板,衛天元也開始有點察覺了。

  「難道有人躲在暗處?」他拿起棺材頭的一盞長明燈,四下察看,「鬼影」也沒有一個。

  棺材又動了一下!

  「雪君,是你顯靈嗎?我不害怕見到你的,你索性現出身形,讓我見一見吧!」

  他期待的薑雪君的「鬼魂」,當然沒有出現。但棺材又第三次動了一動!

  俗語說「事不過三」,他不覺疑心大起。

  疑幻疑真,他把耳朵貼著棺材,凝神靜聽。此時齊漱玉已是動也不敢一動,呼吸亦已恢復正常了。但衛天元練過聽聲辨器的功夫,聽覺非常敏銳,仍然能夠隱隱約約聽見一點聲息。

  「不對,死了的人怎能呼吸!管他是鬼是人,總得看個明白!」他大著膽子,一咬牙根,突然伸出手來,就去揭開棺蓋。

  ***

  楚勁松和妻子在臥房裡相對面坐,熄了燈火,黑暗中輕聲交談。

  「主角已經來了,只不知這齣戲的結局是否和咱們預期那樣?」楚夫人莊英男說道。

  楚勁松苦笑道:「我並不是一個規行矩步的人,旁人認為是行為不檢的事情我也曾經做過,但像這樣荒唐的兒戲之事,我可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要不是老丁勸我聽他的安排,我……」

  莊英男笑道:「老丁其實是為了你。我問你,你願不願意把我的女兒變作你的媳婦?他們不同父母,兄妹只是一個名份,按說是可以成親的。」

  楚勁松道:「他們成為夫妻,我和齊勒銘也可以從冤家變作親家,我當然願意結這門親事。不過,依我看來,自從玉兒來到咱們家中之後,她和天舒的感情也似乎很是不錯,假如不唱這齣戲,他們或許也可以,也可以彼此漸漸愛上的。」

  莊英男道:「推測或許可以如此,但我總是不能放心。你要知道,玉兒是和天元一起長大的,她一心一意想嫁給天元,聽老丁說,她還曾為他害過單相思病呢。雖說事過情遷,但若不是讓她知道天元業已另結鴛盟,她恐怕還不會死了這條心!她心裡有著另一個人,將來不管是和誰成婚,婚姻也不會得到幸福!」

  楚勁松道:「但即使事情都是按照老丁的安排實現,也不過唱了半出而已。這齣戲是否以大團圓結局,可還在未可知之數呢!」

  莊英男道:「要做成功一件事,那有完全不冒一點風險的。不管結局如何,都是值得一試。」

  楚勁松道:「假如是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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