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幻劍靈旗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
楚天舒道:「祠堂後面,還有史閣部的衣冠塚的。這兩個傢伙,即使不以史公為然,但即來到此間,多留片刻又有甚麼打緊?他們連衣冠塚都不去看一看就走了。」 齊漱玉道:「這只是你的想法。在他們的心目中,或許把那個甚麼官兒的宴會,看得比去瞻仰史可法的衣冠塚更重要呢。」接著笑道:「這兩個無恥的傢伙走開,咱們樂得耳根清靜,你理他們作甚,難道你懷疑他們是聽見咱們在罵他們才走的嗎?」 楚天舒懂得齊漱玉的意思,是笑他疑心生暗鬼的。要知他們在外面小聲說話,假如那兩個人在大殿裏也聽得見的話,武功上非有過人的造詣不行。齊漱玉當然不相信兩個人是懂得武功的。楚天舒卻在心裏想道:「人不可貌相,這兩個人看似庸俗不堪的附庸風雅之輩,但焉知他們不是裝出來的?不過也無謂令玉妹擔心了。」於是笑道:「不罵也罵了,管他們聽不聽見,咱們進去吧。」齊漱玉笑道:「對啦,左也提防,右也顧忌,做人還有甚麼意思,你這幾句話才算有點男兒氣概。」 這天遊人很少,那兩個人走了之後,就只剩下他們了。楚天舒道:「正殿這副對聯雖然寫得不好,但裏面有些對聯還是寫得不錯的。咱們進去看看。」 齊漱玉道:「這副對聯,豈只寫得不好,甚麼興亡關氣數云云,簡直是騙人的鬼話。」 楚天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你說起鬼話,我倒想起來了,這副對聯就是和一段鬼話有關的。」 齊漱玉詫道:「是甚麼鬼話?」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據說就是最初奉命修建史閣部祠堂的那個揚州知府謝啟昆寫的。他捏造一段鬼話,說是夢見史可法,他問史可法公祠中少一聯,應作何語,史可法就教他寫這副聯語。當然這是騙人的鬼話,別有用心。但話說回來,他不這樣寫又如何落筆?」 齊漱玉想了一想,說道:「是啊,他做清朝的官,卻要為抗清的明朝忠臣立祠,這副對聯確實難寫。」 楚天舒道:「所以他就只能把興亡歸之氣數了。這樣,即可以迎合皇帝的意思,叫老百姓不要仇恨異族的皇帝,又不至貶低史可法。倘若他不是這樣寫,不但烏紗帽保不住,這座史公祠也不能建立了。」 齊漱玉嘆道:「原來這裏面還有這許多學問,倒是我錯怪他了。」 楚天舒道:「古話說得好:知人論世。議論一個人,要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不能太過求全責備的。」 齊漱玉笑道:「多謝老師指教。但剛才那兩個傢伙的議論,無論如何,我不能贊同。」 楚天舒道:「那兩個傢伙又怎能和謝啟昆相提並論?不過,咱們也不要發太多議論了,還是進去看看對聯吧。有些對聯,依我看還是寫得不錯的。大概因為時間過得久了,滿清皇帝為了故示寬大,也不理會那麼多了。」 齊漱玉在他的指點下,讀了兩副對聯。 (一) 讀生前浩氣之歌,廢書而嘆; 結再生孤忠之局,過墓興悲。 (二) 生有自來文信國 死而後已武鄉侯 齊漱玉道:「前一副對聯把他比作文天祥,後一副對聯更進一步,將文天祥與諸葛亮(武鄉侯)都拿出與他並論,更難得了。」 楚天舒道:「生有自來文信國這句上聯也有個傳說的,相傳史可法的母親是夢見了文天祥(文信國)來投胎。」 齊漱玉道:「這兩副對聯比正殿當中那副對聯是好了好多,但好像總還欠缺一些甚麼。」 楚天舒道:「你說得是,前一副對聯只是傷感,未免令人有灰溜溜的感覺。後一副比擬得當,但文字平庸,而且只加論述,也缺之感情。」 齊漱玉笑道:「感情太多,你又說它傷感過分,要好可就難了。」 楚天舒道:「感情也不只限於傷感的,咱們看下去。」此時他們已來到史可法的衣冠塚了。墓柱刻的那副對聯是: 「心痛鼎湖龍,一寸江山雙血淚; 魂歸華表鶴,二分明月萬梅花。」 楚天舒道:「上聯用的是黃帝在鼎湖仙去,乘龍上天,群臣攀龍須欲追隨而不可得的典故。寫史可法對皇帝的忠心。下聯二分明月萬梅花,則是揚州眼前的景物。寫的是史可法在揚州殉難的史實。」 齊漱玉道:「史可法當然是個大忠臣,但他在揚州為國捐軀,只是表彰他的一個忠字,似乎還嫌不夠。還有更好的嗎?」 楚天舒道:「你看這副如何?」 齊漱玉跟著他唸道: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殘山,尚留得風中勁草; 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鐵骨,好伴取嶺上梅花。 齊漱玉讚道:「這副對聯好!」 楚天舒道:「好在那裏?」 齊漱玉道:「老師,你莫考我。好在那裏,我可說不上來。還是你給我講解吧。」 楚天舒道:「這副對聯夾敘夾議,有史實,又有感情。江北孤城,淮南坯土,切合史可法死守揚州的故事;風中勁草,嶺上梅花,則是讚揚他的品格。大大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就是勁草和梅花的風格!」 齊漱玉道:「說得好!做人是該做風中勁草,嶺上梅花。這樣寫是要比只歌頌『忠臣』境界更高了。」 楚天舒道:「你的見解也很高啊!」 齊漱玉笑道:「好在這裏沒有外人,否則給人聽見,恐怕要笑咱們兄妹互相吹捧了。」 剛說到這裏,忽聽得有人笑道:「我聽見了!大哥,你好偏心。」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