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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四回 境換情移空懷舊侶 人亡物在相對無言

  上官飛鳳歎口氣道:「人死不能複生,衛大哥,你看開點吧。」

  衛天元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一副茫然的神氣道:「你說甚麼,誰人死了?」

  上官飛鳳道:「雪君姐姐已經死了三天了!」

  衛天元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騙我的,你騙我的!剛才我還看見她手裡拿著一朵花呢!」

  上官飛鳳淒然道:「衛大哥,你的夢也該醒了!雪君姐姐,她,她是死在你的懷中的!」

  衛天元逐漸恢復了記憶,嗒然若喪。

  上官飛鳳道:「別胡思亂想了。衛大哥,你聽我說吧,你必須振作起來,面對,面對……」

  衛天元嘶聲叫道:「不,不,我要先問你,問你……」

  上官飛鳳道:「你歇歇再說吧。你要知道的,我都會讓你知道。」

  衛天元道:「我現在就要知道!你說,你說她是在我的懷中的,那你為甚麼把我們分開?她在那裡,她在那裡?」

  上官飛鳳道:「她已經死了,我們怎能讓你和死人躺在一起?雪君姐姐,她、她早已躺在棺材裡了!」

  衛天元道:「不,不!她死了我也和她一起!」牙關打戰,說到後面幾個字,已是話不成聲。

  上官飛鳳心痛如割,說道:「瞧,你的寒毒又發作,你再這樣,你會死的!」

  衛天元心道:「我死了倒好。」但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上官飛鳳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裡,雙掌貼著他的胸口,只覺如觸堅冰,她咬牙忍受,運用本門的內功心法,將真氣輸入衛天元體內。

  「衛大哥,你的內功造詣本來比我深厚得多,我知道你練過默運玄功的大周天吐納法,你試試意存丹田,凝聚真氣。」

  衛天元毫無反應,好像業已麻木不靈了。

  上官飛鳳一面替他推血過官,一面說道:「那天你昏迷不醒,我只好將你背下山去,老王早已準備好一輛馬車停在山下,馬不停蹄的跑了兩天,方始擺脫追兵。我必須找個地方給你養傷,但追兵還在後頭,距離雖已拉長,停下來還是不行的。

  「幸虧老王給我出了個好主意。他知道這山上有座古廟,古廟早已荒廢,人跡罕至。他叫我把你藏在古廟養傷。他獨自駕車從另一條路逃走,引開追兵。

  「此地是離開京師有三百多裡的荒山野廟,你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的!

  「目前雖然暫時擺脫了追兵,危險尚還未過。穆志遙手下能人甚多,萬一給他們查到這個地方,我一個人決計對付不了。衛大哥,你必須趕快好起來,才可以脫離險境!」

  上官飛鳳費盡唇舌,無非想要衛天元振作起來,最少也得先有求生的意志!

  那知衛天元已是身如槁木,心似死灰。對她的苦口婆心,仍是毫無反應。

  上官飛鳳給他推血過宮,可以察覺他根本就沒有默運玄功和她配合。

  離開京師的時候,上官飛鳳是準備有足供兩人十天之用的糧食的,她煮了小米粥喂給衛天元吃,衛天元像個活死人一樣,粥是咽下去了,但卻是食而不知其味,一切任由上官飛鳳擺佈。食物只能令他苟延殘喘,未能令他恢復一兩分生氣。

  他連話也不說了,第二天如此,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早上,上官飛鳳對他說道:「衛大哥,你一向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問你,你究竟是要死要活?」

  衛天元這才開口說話:「我的軀殼活著,心早已死了。飛鳳,我不想連累你,你要走你就走吧!」

  上官飛鳳銀牙一咬,道:「好吧,衛天元,你既是這樣自暴自棄,那恕我也不能理會你了!」

  她果然說走就走,天黑了也不見回來。

  這晚月色很好,供桌上也有一盞上官飛鳳業已點燃尚未熄滅的長明燈。

  衛天元整天沒有進食,身子好似虛脫一般,但奇怪的是,人卻比以前清醒了。

  他不想求生,但生理上還是感覺饑餓。也不知是否饑餓的感覺,不太過度的饑餓,是令人腦袋特別清醒的。

  衛天元當然不會仔細琢磨何以會比以前感覺清醒的原因,只在心裡想道:「聽老人說,臨死之前一刻是特別清醒的,莫非我現在就是如他們所說的迴光返照吧?」

  他有了一點氣力,抖抖索索從行囊中摸出一塊小石頭。

  這塊石頭並不是甚麼寶石,但在他心中的分量,卻比寶石還更珍貴。

  小小的一塊石頭勾起他童年的回憶。

  在他們屋後的山上,有一種石頭叫做乳青石,和雲南的大理石相似,石上常有天然的美麗花紋,有的像是山水畫,有的像是人物畫。小孩子最喜歡拾這種石頭來玩。

  有一天他和薑雪君在山上找到形狀想似的兩塊石頭,更巧的是,石頭都有花紋,而花紋都像一隻鳥兒,其中一隻鳥兒較大,昂首振羽,一隻鳥兒較小,樣子也似乎「溫柔」些。衛天元把這兩塊石頭戲稱為鴛鴦石,他自己要了「鴛石」,把「鴦石」給了薑雪君。那時薑雪君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還不懂「鴛鴦」的意思,他講給她聽,薑雪君便道:「好呀,元哥,我也是喜歡永遠跟你在一起的。既然鴛鴦是一對恩愛的鳥兒,至死也不會分開,那麼咱們就做鴛鴦吧。」

  人亡物在,他對薑雪君的深情如今是只能對這塊石頭訴說了。

  他歎了口氣,把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兩句詩改了兩個字,念道:「悠悠生死別兼旬,魂魄不曾來入夢。」心中默禱:「雪妹,你等等我吧,不久我們就能相會的了。但在黃泉路上相會之前,今晚你能夠來到我的夢中,和我先見上一面麼?」

  供桌一燈如豆,他在不知不覺之間朦朧入夢了。

  果然在夢中見了薑雪君,這次薑雪君手上拿著的不是一束野花,而是那塊「鴦石」了。

  不但見著了薑雪君,還聽見了薑雪君的聲音。

  奇怪,怎的不似夢了!

  「元哥,元哥!」聲音搖曳,若遠若近,但卻很有「真實感」,不像是在作夢!

  他被這聲音從夢中喚醒,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一看,薑雪君果然是在他的面前。

  他大叫:「雪君!」他一出聲,薑雪君就轉過身跑了。

  「雪君,別走!要走你也應該帶我走啊!」也不知那裡來氣力,他居然能夠站起來了!

  可惜氣力不佳,他要去追趕薑雪君,只跨出兩步,就跌倒了。

  他爬起來,咬咬指頭,很痛,確實不是在作夢了。

  供桌一燈如豆,但這如豆的燈光,卻令他的眼睛陡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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